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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原民先驅者的理想與多情世界:讀《高一生獄中家書》

【書評】原民先驅者的理想與多情世界:讀《高一生獄中家書》

作家張心柔帶領大家閱讀《高一生獄中家書》,看這充滿理想的原民先驅,內心多情的世界。

文/張心柔

「千萬不要為我的事過度地擔心。妳那令人懷慕的溫柔的心,每晚在夢中見到。睡前請向神祈禱,然後,請族人解救我得以釋放。我倆可以透過彼此的夢與夢說話聊天,所以請期待。」

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四日,吳鳳鄉鄉長、鄒族原住民菁英高一生,在自台北青島東路軍法處看守所寄給妻子春芳的第六封信件結尾如此寫道,當時,他還殷切期盼,相信政府會還他清白,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和其他遇難的同胞會在一年半後被處以死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思念的家鄉、妻子和兒女。直到一九九四年以後,陸續有多篇研究高一生的文章發表,並有《春之佐保姬:台灣傳記音樂1・高一生紀念專輯》的出版,讓世人得以了解這位近代原民歷史上重要的政治家、教育家、社會改革者和音樂家高一生。

高一生於一九〇八年生於鄒族特富野大社所屬的石埔有社,年輕時即與友人立志要做原住民的先覺者,他是第一個受高等教育的鄒族人,畢業於臺灣總督府臺南師範學校,後至阿里山蕃社達邦駐在所擔任蕃童教師,同時兼任巡查。戰後一九四五年起擔任吳鳳鄉(今嘉義縣阿里山鄉)第一任官派鄉長及第一屆民選鄉長。一九四七年提出台灣西部高山自治縣的構想,並於隔年成功向台南縣政府收回部分鄒族固有領域,為改善族人的生活,成立新美農場,以集體農場的形式鼓勵族人移墾。除此之外,他還創作多首優美的歌曲,以音樂陶冶學童的心靈,歌頌大自然、勞動與親情,向族人推廣移墾等公共政策,或用台灣民謠及日本流行曲配上鄒語歌詞,教唱民眾。他也曾協助俄國學者聶甫斯基(Nikolai Aleksandrovich Nevsky,1892-1937)編撰《台灣鄒族語典》,幫助日本音樂學家黑澤隆朝(1895-1987)記錄台灣南管和鄒族音樂。

這樣一個充滿理想的原民先驅,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以加入「偽匪蓬萊族組織」及新美農場「貪污」的罪名被捕,甚至在羈押禁見一年七個月後被處以極刑。他在獄中始終懷著信心,相信政府會查明自己冤罪的真相。在他被處決以後,山上家裡的財產全被沒收,妻子和十一個子女的生活頓時陷入極大的困境,往後更是多年受到情治單位監視,甚至為自己的族人所排擠和不諒解。

如今,《高一生獄中家書》的出版,讓我們有機會第一次看到了高一生親筆寫於獄中的五十六封家書,進一步窺探這個原民知識份子隱秘的心靈。在這些用日文或中文寫作的信裡,滿是對妻子和家鄉的思念之情,除了日常的噓寒問暖,我們也看到了作者學識的豐富與生活的雅趣,對家事與各樣農作物的關心,且總是用那麼溫柔叮嚀的語氣,讓讀者不禁詫異,這個成長於日治時代的原住民青年,竟然完全沒有大男子主義的氣息,倒是一個思想周慮、作風還頗洋派的紳士。他對妻子的愛是那樣地充溢在每一封家書裡,如果讀者不知道他當時是在看守所坐監的話,可能會以為這些都是他寫給妻子的情書吧!而且,儘管處境艱難,他在家書中絕口不提獄中的辛苦,總是溫柔地安慰妻子,總是說不久後他就回去,要她不要操心。

例如,他在第十一封信中帥氣地寫道:「妳還記得賈利古柏的電影吧,我一定會像賈利古柏一樣地回來。」又或者在第十四封信:「如果妳夜晚寂寞時,請想起我的打鼾聲,而我也會想起妳的夢囈。」他還會淘氣地跟妻子開玩笑:「自從我來這裡之後更富有家庭的情意,自覺比過去變得更溫柔體貼。」「我回家以後再也不想擔任公務員了。一定像麻糬一樣就只黏在家裡離不開的吧。」(信件十八)還有欲改變未來生活許下的承諾:「我獲得自由之後就戒掉菸酒,為了妳和所有的孩子,一生奉獻我的身體吧。」(信件二十六)「再說,為什麼會這樣地思念著妳呢?或許是,妳的魂魄彷彿不斷地將相思運來這裡啊。我的容貌並沒有改變唷,只是一直思念著叫作春子的人,變成落寞的表情而已。」「我的最珍惜的東西,不是財產,是妳的健康。」(信件三十二)

高一生在獄中期間,相對於其他獄友受到較好的待遇,除了能讀書、聽古典音樂、散步,還做各種各樣的計畫,研究造林、果樹園、各種食物的料理法等等,且想要在回到山上後立刻實行,以改善家庭生活。他還在獄中創作了約有八首歌曲,可惜只有〈杜鵑山〉和寫給妻子的〈春之佐保姬〉保存下來。他以書信和音樂支撐著一家的精神生活,讓山上的家人心靈不至如此寂寞無依。高一生的妻子春芳和女兒也寄山上的花瓣和楓葉給他,慰藉他的鄉情。從書信往返中可以讀到這一家人深情款款地彼此依靠,以自然的美麗抵禦現實的冷酷無情。在閱讀的過程中,也讓人不禁為這樣的情誼所深深感動著。

《高一生獄中家書》以原文和譯文並列的方式,配上原始書信掃描的圖檔呈現,其中一位日文翻譯者為高一生的次子高英傑,他亦撰寫了一本《拉拉庫斯回憶:我的父親高一生與那段歲月》,以多篇散文描寫他的父親,是筆者寫作本文的參考資料。編註者周婉窈教授對信件的判讀與註釋做了大量的工作,令人敬佩。相信這本書對研究那段遺落的歷史與渴望認識這位不凡的原民才子高一生的人都會相當有收穫。筆者則竊以為,高一生的家書是在這個寫情書已成為過去式的時代裡最浪漫的一個時光膠囊,是為我們打開一個豐富心靈的鑰匙。如今高一生的英靈也仍活在他所深愛的山林、水田之中,活在他留下的音樂作品中,以超群的眼光看顧著後來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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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心柔
字若水,號小巫。1990年生於台北。寫詩言志,唱歌詠言。集詩人、歌手、音樂創作人於一身。彈鋼琴、吉他和古琴。著有詩集《邂逅》、《我們蹣跚地在滂沱的時光中前進》、《寅》、《卯》,音樂專輯《吟遊詩人》、《愛情童話》、《棕髮少女》、《二十五歲》等。現就讀臺灣師範大學民族音樂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