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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歷史

【書評】她殺了時代,而我刪了一場戲:《她殺了時代:重訪日本電影新浪潮》

 上稿時間:2020/03/27   
撰稿人:吳宗叡     編撰:吳宗叡
【書評】她殺了時代,而我刪了一場戲:《她殺了時代:重訪日本電影新浪潮》

 《鏡子森林》的導演吳宗叡閱讀高雄市電影館出版的《她殺了時代:重訪日本電影新浪潮》,並將自己的影視製作經驗與書中所寫日本電影導演共鳴。或許影視人,就算不殺了時代,也都期望可以銘刻下自己的印記吧。

文/吳宗叡

6,夜,內,旅館。

船員育安半裸的坐在床緣,涵涵拉了拉他的手,然後自顧自地幫他剪指甲,剪完之後涵涵撫摸著育安的背,想要幫他排解在床上兩三個月的寂寞。育安把涵涵的脖子掐住,扯下她的內衣,從背後粗魯地進入。

在拍攝現場我刪了後段的戲,後來只讓安仔大口咬著涵涵的手,本想表達肉慾、嘶吼、發洩的橋段,成為悶著頭的低鳴。跟大島渚相比,那時候剛畢業的我顯得不夠「暴力」,不過在劇本的創作端,又很容易異想天開渴望「暴力」。飛車追逐是暴力,血流成河是暴力,裸露是暴力,以為那才是製作電影的趣味,渴望讓觀眾瞠目結舌。拍攝現場卻意識到,自己不能理解這個舉動的本質,好像只是為做而做,想要藉此大開「藍色窗簾」。

「我們以前那個時代,拍電影可以改變世界,你們現在卻拍著被世界改變的電影」,一個前輩在殺青酒曾經這樣告誡我。我們那時候電影是政治,甚至諷刺政治跟扳倒政治,你們卻現在忙著穿越、奇幻、超能力,好像沒了一點「賣點」就不會寫劇本了。我聽了其實有點洩氣,卻在書中讀到那場被拉下褲子的開場戲,也只是為了一齣舞台劇的宣傳「賣點」,賣點這時候又成為經典,在戲中戲互相對應。可能覺得讓觀眾先在位子上坐好,忍住不要吃爆米花,瞠目結舌比較重要吧。這是心裡愛著新浪潮,嘴巴跟腦筋卻急著擺脫的我們這一代,都是那句「我操你媽的台北」開始的,才開始清楚電影也可以如此簡單。

十八個莽漢坐著火車離開,是吉田喜重電影裡的最後一個畫面,離去通常是結尾的最後一場戲,就像是畢業生的最後一顆鏡頭,青春很當代,現在回去看甚至都還留著熱血,滾燙的那種。想要喝酒、想要幹點壞事,想要吞掉異性的渴望,都寫在臉上,不需要過多分鏡或激烈音效。之前的片子最後一格畫面也都會是離去,帶著一點點的遺憾,深怕往前一格就會成爲相貌堂堂卻令人討厭的大人。

和台詞談戀愛、跟角色牽手,跟演員擁抱,跟工作人員搭起的魔幻時刻熱吻,寫劇本的時候更是常常深陷多巴胺的泡沫裡,好像書寫的腦會跟管理情愛的腦糾纏。我的角色名一直有「育安」跟「巧寧」,比新藤兼人還貪心,對虛擬的四個中文字迷戀,幻想他們跟著我成長了這十年,有時候他們是船員、消防隊員、滿嘴幹話的業務,抑或是離家少女、色情詐騙和出家尼姑,就像是糖果屋的兄妹,偷偷把我生命的切片藏在他們身體的石子路上。

書裡說乙羽是新藤兼人的情婦,幾乎出演他的所有作品,或許新藤兼人也藏了一些什麼在乙羽的汗毛裡,就像是USB,大數據了那時候的日本、導演本人或是相愛的情慾本身。很難想像他們的相存模式,也不確定那時侯他愛的是她,還是角色甚至其實就是自己,我的話應該是角色,因為育安跟巧寧很像我,我又有一點點的自戀性格。

如果那時候的他們被現代稱為新浪潮,有了定位而被殺死,這無非跟影像的作者已死論不言而喻。不知道過了幾十年載,後世在用VR學習台灣電影這門課時,會把如此安逸,追求類型電影的我們這一輩,稱之為什麼。「育安把涵涵的脖子掐住,扯下她的內衣,從背後粗魯地進入。」這場戲又將如何被人工智慧導讀。

或許那時候躲在導MO後面猶豫的我,應該更相信角色還有搞清楚我想說的,如今村昌平的千豬亂巷,如此大膽且勇敢。或許勇敢是做電影第二重要的事吧,排序在上的還有善良,不只是悲天憫人,而是把正在往前的當代,深深刻印下來,不文以載道,不貴古賤今,用自己的話溫柔地說出來。

溫柔是形式上的意思,我們還是可以掐住脖子,殺了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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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宗叡
1990年生。政治大學新聞系畢業,90後的標準電視兒童。 人生目標是打造爸爸媽媽愛看的、觀眾想買票去看的、自己想做且無怨無悔的影視內容,還有好吃的咖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