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南國的星星底下──《南國囡仔》

《南國囡仔》是文學獎常勝軍林益彰所創作的詩集，將其在臺南的見聞，結合不同本土語言，轉化成一首首動人詩篇；身為臺南人、同樣也是作家的跳舞鯨魚，以文學的語言，闡述本書帶給她的感受與心得。

 文／跳舞鯨魚

語言記錄下社會動盪後的殘餘，語言展顯當代人文活動發展，語言是活的歷史，反應使用者背景和所處環境。漢字古音在歷史中音變，輾轉落入島嶼，有各自祖先帶來的聲音。《南國囡仔》一書，以臺語、福州話、客語和華語，書寫南國。南方讓人感覺炎熱，南風有海的氣味，南國意象著島嶼，在廣大無垠海洋裡的一小角、一抹片段、一個恍若荒島流浪者的獨白和群體漸漸模糊影像的日記。

閱讀臺語文字有一定難度，口語上的習慣對照圖像化的文字與字音，需要點時間轉譯。在不曾熟悉臺語的讀者面前，臺語文字的意象是沉重的，艱深的符號一句又一句，一個字又一個字去演繹臺語七音調所構築的語言世界；然而，那世界卻是平易近人、是輕鬆的日常、是時時都能見到的風景、是民歌唸歌般的曲子，顯現南國風情裡的種種傳奇。

如同波蘭詩人辛波絲卡在〈在一顆小星星底下〉中所言：「言語，別怪我借用了沉重的字眼，又勞心費神使它們看似輕鬆。」《南國囡仔》自然的文句，流暢以至於可以推測的下個字音，重現日常生活中習慣的街道、城市、傍晚前飛起的白鷺鷥、夏夜的螢火蟲、人擠人的夜市、廟宇和老戲院，伴隨著迷途般的孩子與殷殷期盼的母親……一切看似自然，卻又不是自然的必然，在一切以為順其自然的過往，究竟錯過了些什麼。

語言帶有豐富的資訊，在叨叨絮絮下的聲音，揭示了為何選擇的詞語、為何重現的議題、為何抒發的某種情緒、為何以詩的自由與限制去描述詩以外彷彿自由取用的人生和現實世界。那樣的天然與人為種種──包含人與人、人與物、人與土地、人與生命的源頭等──，彷彿書中〈峮子〉所表述的意義，人看似自由選擇的停泊、思緒和所經歷的風雨，件件與外在彼此相連，是自由也非自由，猶若現代詩本身，看似自由的文句。

詩給予生活反省的能力，以夢回顧過去，鍛造精煉的文句描述若電影的預告畫面，去警示、隱喻、象徵一段歷史、一則報導、一個故事、一棟建築物、一種念頭和曾經暗潮洶湧卻漸漸伏流般的情緒。看〈南國囡子〉是回返，是離去，是終究不可得的思念之情。唸〈南國文火〉看詩句變歌曲，見歷史，見地理，見福爾摩沙的演變。

詩抒發生活的感觸，詩能正視生活裡的孤寂，詩重現個體與群體的相互依賴感，詩拉近遙遠時空的距離成為鄰家和自家間的一處處風景。南國有過什麼──麻豆老戲院、新營太子宮、古蹟、古井和葉石濤。南國的風就是雪，南國的海是鯨豚，南國的港墘總有廟宇……在一系列的囡仔與南國的詩篇，呈現了詩人與所描述地區的生活歷史。

詩賦予平凡生活不同的印象，現代詩裡的母親往往充滿著譬喻的身影。母親是土地，南國的土地總有海翁（鯨魚）的身影。母親是自然的，詩人書寫著大海的回返、混濁的風景、無山無海，慢慢落入《看見臺灣》的紀錄畫面、瘦弱的苗秀、濁水溪上的田埂和夢一般的美麗海岸，母親疏離中。

此書若以內容中一詩作為論述，淺見為〈研究室的鰓呢〉，海洋與田野間，自然的以為自己是什麼，卻又原來存在著不是那麼當然的景況。圖像詩裡的海，如同詩題〈海！？〉充滿人的海，人又似波浪，人生海海，潮起潮落。

以南國的景物敘述南國的議題，走入南國的作品之中，南國代表著世界的邊緣，映畫著世界乃至於宇宙的荒涼，是現世，也是荒塚野墳；是未來，又投影著過去。彷彿抬頭，夜空中所望見的星光，那是此時此刻眼底的星星，卻也是幾千年前、幾百年前的星子，那樣的恆星所發出的光走了多少年，才被之後的生命所看見。現代詩彷若恆星，讀者被動接收著訊息，那樣的訊息走了多久的光年，反應幾年前的樣貌，呈現著未來可能的景致，又與此時此刻有著關聯。

星星與夢境彼此依偎著，詩遊走夢境，在半夢半醒間面對歷史的斷裂、空間的斷裂、語言的斷裂、情緒的斷裂和人的斷裂。〈南國五sìng音—海翁仔、Hué-kim-koo、白翎鷥、蕃薯、苦楝仔〉以時代的歌曲，描述島嶼的斷裂。〈我一直在想這顆殘梨中的哲學家〉獨自的梨象徵斷裂的季節、斷裂的筆、斷裂的舌尖、斷裂的詩凝視著梨的點滴與寓言，春夏秋冬中，那是人生，是世界，是宇宙，是每一天裡的惶惶不安。

那樣自然的懷揣著，那麼自然的書寫，那自然的論述，自然生活中的每一種議題，自然的塵埃揚起，卻隱隱有著不自然的必然，落在天空，落在飛鳥，落在地景，落在星點，落在風聲，落在日與月，那一切的自然最原本的面貌為何，原有所謂的自然真貌與否？詩靜靜做夢，還原可能的意象、可能的過去、可能的那一身與那一生，文字似星點只要一睜眼就能看見，那來自幾光年的恆星，背後是如何沉重的腳步。

《南國囡仔》的沉重就停在落葉荒蕪間，那裡曾經花紅草綠，以詞語敘述，以語言聊天，追憶似般，星星遙遠又靠近的鄉愁，不只是南國，而是對生命的天涯與蜉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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