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藝術
【書評】在書寫中的客家靈魂──《客家之魂：記憶、遷徙與飲食》
本作為作者書寫的自傳／傳記文學，特殊之處在於，本作內容以極短篇的散文敘事組成，娓娓道來。將她的成長經歷故事大多以「飲食」為篇名，作為敘事主軸串聯起每一段「記憶」。
由個人擴展至家族成員，其自身的遷徙軌跡：在馬來西亞出生成長、受到「新客」父親影響、移民美國在英美文學上取得成就，個人的重要時間節點於書中並無明確的分野。
文／李文玫
「記憶維繫著彼此，敬意與忠誠帶領我們回到古早，亦載著我們面對未來」
（陳文平）
生命的敘說與書寫，是在時間的當下，回憶與書寫著生命的過往，透過語言或是文字來找尋自我／族群的認同。文平的這本《客家之魂：記憶、遷徙與飲食》完美地詮釋了生命書寫這件事情，而她更將書寫放置在更大的社會文化脈絡與變遷中來進行，這是同時兼顧廣度與深度的故事書寫。作為同樣是客家女性、也在進行客家書寫的我，閱讀起這本書，特別能夠感受到生命的溫度與族群的傳承。因此，這篇短短的書評，我將以一種相互對話的方式呈現，學術的話語稱為「互為主體性」，白話則可以說是讓彼此看見彼此，讓閱讀者與書寫者同時存在。
在生命的記憶與飲食中，連結著家族的故事
客家的家族連結性往往是強大的，因為不斷遷移的關係，一方面需要有連結網絡，以對抗他族可能的歧視性；一方面則需要在共識的凝聚中，提升我族的發展性。在台灣，有些家族透過武術的傳承來相互連結，而文平則是透過食物的記憶與家族書寫，來連結原鄉老村的哥哥文俊、馬來西亞的親戚，以及遷徙到美國定居的家人們。
這本書很大的特色與吸引人之處，是透過一道一道的菜，串連作者家族中的每個人，也連結客家族群的記憶。客家飲食因為遷徙而有著舊有的傳承，像是阿婆臨終前心心念念的「糖水」；也有著因地制宜的新菜色，像是四姨的最愛「炸香蕉」。食物連結的，往往是家族人的「心」，每個家族總有一個總舖師（做菜的人），或是幾道讓家族人印象深刻的菜色，文平的母親正好扮演這樣的角色──「親戚朋友們不時往我們家跑，只是為了一嚐母親的拿手菜」；而文平的媽媽最受人期待與被讚賞的菜是釀豆腐與釀蔬菜，在文平的描述中，這道菜色是需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在媽媽辛苦付出之後所端出的菜色，總是令大家滿足與難忘。
在我們家族中，我的媽媽也扮演著類似的角色，無論是薑絲炒大腸、筍乾控肉、白斬雞……等，都是表兄弟姊妹們口中心心念念的家常菜。雖然在小時候的記憶中，一方面很喜歡這樣熱鬧的聚會，一方面卻也覺得要幫媽媽一起準備一桌桌的菜色很累也很麻煩，但是媽媽卻可以從年輕一直做到現在80幾歲，這是我打從心底佩服之處。如同文平眼中的媽媽，可以為了大舅娘所辦的聚會，一口氣做足了一百份釀豆腐與釀蔬菜，文平用「這件事兒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來作為文章的結尾，雖是平鋪直敘的口吻，卻是蘊含著多少的家族情感、溫度與付出。
靈魂語（客家話）、原鄉老村的房子
書中除了透過食物連結家族的故事之外，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分別是〈靈魂語〉和〈老村〉這兩篇。作者文平因為馬來西亞的華人政策並不友善，再加上有機會前往英國求學的經驗，得以移民美國生活，長期浸潤在英語的環境中。當她自問「客家話是否依然是我的靈魂語呢？」，她自答為「無法確定」，因為她是如此澈底地沉浸在英語之中，連夢境都瀰漫著英語，而這本書籍也是使用英文書寫，再翻譯成中文；然而，書中不斷出現的客家話（用拼音方式呈現），日常生活用語也好，人與人之間的對話也好，再再都讓讀者看見了「客家話依然是我最初的牙牙學語，它是母親最初親暱的話語，它是父親深夜的責罵與安慰」。當她悲傷地說，如果有一天母親走了，那麼自身和母語之間的連繫，和靈魂之間的連結，可能也隨之消逝，這是一件多令人感嘆又無奈的事呀！
我很喜歡引用德國教育改革者、語言學家洪堡特（Humboldt）所說的：「每當我們聽到母語的聲音時，就好像感覺到了我們自身的部份存在。」作者文平雖然沒有辦法沉浸在客家話的環境中，但是母語已然成為她的靈魂語，這已經是超越了自身的存有，身處在異地的她，能做的僅是將幾個簡單的生活用語……像是毋要、沖涼、食飯，傳承下去，或許生活中有著這樣簡單又熟悉的母語也就夠了。
而文章最後所提到的原鄉老村的探訪，雖然是記述來自美國的「有錢堂姐」來參觀村子一天，卻能感受到與父親的血脈相連，以及對原鄉的某種想像，或許在生疏中無法展現某種親密，但畢竟這不是作者的出生地。誠如文平在書中的描述，如果父親在生前有機會回來這邊看看，會有著怎樣的心情呢？「是，這裡確實是我的出生地，但我已經在其他地方生根成家……我的人生是在那裏開展的」，這是身為女兒的猜測，同時也是文平本人的認同寫照。從馬來西亞出生的她，目前在美國落地生根，帶著一個深厚的客家之魂，透過文字的書寫，在記憶中，在不斷遷移的過程中，在代代相傳的飲食中，讓自己得以安身立命。我相信這是很多海外客家人的集體樣貌，無論在哪裡，都永遠有著深厚的客家情感與客家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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