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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歷史

【書評】遺民抒情自我的可體現性──《惡世界裡的抒情:清末民初詩學研究》

 上稿時間:2025/07/20   
撰稿人:陳建男 
【書評】遺民抒情自我的可體現性──《惡世界裡的抒情:清末民初詩學研究》

【書介】

遭逢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清末文士們被迫成為民國之遺民,在現代╱惡世界的情境裡,為何還要抒情(寫詩)?本書擇定樊增祥、沈曾植、易順鼎、王國維等個案,緒論則及於陳三立──他們的抒情自我分別呈現出樂、哭、怒、悲、慟等的精神癥狀,詩歌裡滿溢著「現代的感覺」,堪堪表現出「不壓抑的現代性」。抒情是風雲時代激盪下的天風海濤之曲,也是詩人感官情意昇華的抒情靈視,更是見證苦難的幽咽怨斷之音,成為賴以傳世的幽微心曲―詩是危機狀態下的語言。

文/陳建男

鄭毓瑜在《姿與言:詩國革命新論》的〈導論〉提到,晚清民初的研究無法再用「新╱舊」、「東╱西」、「傳統╱現代」、「革命╱改良」的二分模式來描述狀態,因此借助張灝「情境」式的感知架構,關注傳統與現代相互激發,構建新的意義脈絡。這一場新的「詩歌」革命放到傳統詩歌上,也產生各種激盪,特別是在「遺民」身上。遺民若指「與時間脫節的政治主體」,在新時代裡「不合時宜」、「格格不入」的遺民與被視為故紙堆中的傳統詩歌恰是走到一塊。高嘉謙的研究從《遺民、疆界與現代性:漢詩的南方離散與抒情(1895-1945)》到《海國詩路:東亞航道與南洋風土》透過海洋詩學的論述,拉起一條空間從日本、臺灣、廣東、香港到南洋,身分從離散文人、使節到華文教師的海外遺民傳統詩歌的脈絡。而曾守仁新書《惡世界裡的抒情:清末民初詩學研究》則關注清遺民在新舊秩序拉鋸之間遭受歷史放逐,在新世界裡如何抒情自我。

作者的前一本著作《王夫之詩學理論重構:思文╱幽明╱天人之際的儒門詩教觀》以王夫之的詩學理論為主,探討明遺民如何在抒情裡安頓生命,本書討論陳三立、樊增祥、沈曾植、易順鼎、王國維等五位清末民初文人,以他們書寫中呈現的樂、哭、怒、悲、慟等精神癥狀,在「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要安頓的就不僅是個人生命,還有文化命脈、傳統詩學等「國故」。

因此,豔情、遊戲等作為詩歌抒情言志之「餘」,卻是樊增祥致力之處,餘人做餘事,他一再賡續唱和,迭用新詞,甚至如陳衍所言:「無歌舞酒色之娛,能成豔體詩千百首。」雖無此聲色之娛,但文中提到,樊增祥透過擬代、雙聲、疊韻、嵌字、拆字、藏頭、諧音、雙關等「手銬腳鐐」的限制,來呈現游刃有餘的愉悅姿態。而新名詞入詩,讀來不覺生硬或打油,是否亦有晚唐衰世、入宋變革的既視感。

相較於樊增祥變本加厲的張揚,沈曾植詩中幽闃的鬼氣、死氣,加之身體的病痛,是惡世界中無處得覓乾淨土的喟嘆。雖是如此,沈氏更多一分學人的氣息,以史治詩,知人論世,有其頂住遺忘的幽微心聲。作者又從沈氏論詞、論詩進一步探其「積極入世、自我承擔」的瘣木詩學。

與樊增祥「樂觀」、沈曾植「悲觀」不同,「哭盦」易順鼎生性易感,多哀少樂,使他的詩「設想之奇,悲痛入骨」,正因如此,〈自題像贊〉、〈哭盦傳〉、〈自敘〉、〈人天清感樓賦〉的心跡表述都是自我觀視。作者留意到易順鼎以七言歌行與雜言體擴大篇幅,幾乎達至「破體」的地步,與被視為其前身的王曇即有不少詩作,這其實在晚清民初可找到不少相似的詩例,如王闓運〈圓明園詞〉、王國維〈頤和園詞〉,或可進一步觀察或追問。

書中花最大力氣討論王國維,從「觀堂」之名討論悲劇之眼,王國維詞句「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憂生之思糾結。與前述幾位文人不同,王國維受到西方哲學影響,觀看的方式也有創新,他的文學批評從〈紅樓夢評論〉、《人間詞話》到《宋元戲曲史》都流露出視覺現代性帶來的新發現,如《人間詞話》的「不隔」,肯定元劇到《紅樓夢》的悲劇精神。

作者出入中西,細緻梳理這些遺民文人的作品,在各章節間也可留意到許多脈絡,如第一章樊增祥以「反離騷」意寫「反今別離」,第三章高旭描述易順鼎「法華一部即離騷」,讓人想到明遺民詩學中也有屈騷論述。而沈曾植、易順鼎、王國維的病體,又與政體、國體息息相關,世界病時我亦病,如何對治,在書中各章有相應的藥方。

作者亦不停反思抒情傳統,更細膩地去觀視抒情傳統論的源頭,正是如此,才能更周全、深化抒情傳統論述。全書注腳可見作者涉獵之廣,飽含靈光,或有辯證╱正,或有創見,都很精彩。這本著作提供晚清民初文學、遺民詩學更新穎、更全面的視角,民初遺民文人在古典告退、新詩方滋的情境中,仍奮力於招魂,然而古典詩學並不為遺民所獨有,當時即如南社文人、新式知識份子亦參與其中,更大的情境都有待各領域的研究者繼續挖掘。

最後,書中所論已經十分精彩,有兩處小地方或可再斟酌,提出一些閱讀心得。頁108注59張爾田序沈曾植詞,作者寫到張爾田形容其詞「鏜鎝鏗鍧」與詞體要眇宜修風格相違。細讀沈曾植之詞,受到常州詞派影響,對於時局感到擔憂,別有一股氣在其中,張爾田說「辛壬以後詞,蒼涼激越」,即是如此。尤其他要強調沈曾植忠愛之心,所以用辛棄疾比擬,「天風海濤相應和」則指蘇軾,對應序中「瓊樓玉宇」、「神宗以為忠」之語,似與雅人深致有別。頁120沈曾植在〈答石遺〉寫到「漫守張為主客圖,旁行斜上破工夫」,「旁行斜上」是譜系的寫法,章學誠《校讐通義》外篇:「旁行斜上乃是周譜舊式,後史所本者也。其法自上而下,尺幅可貫二三十世,文簡而明。」宗派圖也常這樣用,如葉昌熾《語石》卷三:「元時即寺院之碑,其陰亦多有宗派圖,嘗見神通寺敬公塔,一面即為宗派圖,旁行斜上,曲折分明。」張為《詩人主客圖》對中唐詩人的重視,或可與沈曾植三元說的「元和」連結,則此詩前二句講述學詩的經歷,後二句則評騭白、韓之優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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