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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業部林業及自然保育署嘉義分署自110年起開始了阿里山林業史原住民篇的資料調查與編纂工作，透過田野調查及訪談整理了超過50位受訪者涵蓋了近半世紀的寶貴記憶，並透過精緻插畫及美編設計，帶領讀者深入了解阿里山林業史及鄒族百年歷史知識。
《山林鄒足跡-阿里山林業史鄒族篇》是阿里山林業與鄒族歷史的精華，體現百年阿里山林業史與鄒族間之互動感知及多元史觀視角，林業及自然保育署嘉義分署邀請各位讀者能親自深刻體驗與認識。
文／許書僑
五年級……一個經歷台灣從無到有、從貧窮到小康、從封閉到開放、從落後到現代的世代。
家中木材行從祖父手中創業至今，隨著經濟大環境的變化，也見證了台灣50餘年木業的興衰起伏。拜網路發達所賜，現代很多林業相關的歷史發展及統計數據都隨手可得，伐木裝備與機具的進化也大幅改善了工作的效率。在沒有影像紀錄的年代，就以文字記錄一下印象中林業經營的樣貌。
應該是7、8歲時，第一次跟著祖父到山上探視想要購入木材的私人林地。坐在老偉士牌機車後座，一路顛簸順著林道蜿蜒而上，到了林道的不知幾K（公里）處，跟開著「六齒仔」（拼裝車）的介紹人會合。會合處大可瞭望看到林地，在大約詢問過林地面積範圍、方位坐向、種植年份後，介紹人隨即拿出開山刀說：「跟我走！」。只見他從路邊判定好方向就開始揮刀闢路，逕自往山坡上前進。被蚊子叮得手足無措的我，除了驚嘆習慣在山上討生活大叔的俐落動作，只能手腳並用的勉強跟上。
到達林地後，祖父先拿出皮尺，量測了幾株大小不同直徑的杉木，接著又確認了樹木種植的密度，回程的路上又幾次停下車觀察林地附近的環境。回到家後，拿出算盤跟材積手冊（註），認真地算起了成本。後來才知道量測樹徑、密度和年份的用意在於正確估計木材的數量及材積（體積），而林地的位置及方位則是判斷林木生長環境的重要指標。坡面平緩或陡峭、向陽或背陽、迎風或背風、林相等，都會影響樹木的生長品質，這些也都跟成本息息相關。這也是早期做為木材業經營者的必備條件。
早期專業的林木承攬經營者因為有資金需求跟申請手續的限制，多是漢人或客家人為主，我們都會稱他們為「山大王」。大王手下會有一個或數個伐木作業的工班，工班內多有原住民班底。伐木作業開始第一步便是將原木伐倒，伐倒後會先放置2~3個月，讓木材內部的水分蒸發，減輕重量。因為山上原木載運通常以重量作為運費計算基準，減重是節省人力及降低運費的手段。同時會在林道邊地形相對平坦處闢出集中木材的空地，通常稱之為「土場」。早期伐木機具不發達，伐倒的原木在陡峭的坡面、甚或是小山脊後，都要利用臨時搭設的索道作為搬運的手段。索道的動力來源是俗稱「鐵牛頭」的柴油發動機，另外搭配絞盤裝置進行集中原木的作業。索道的規劃要在伐木之前設定好路徑，伐木時需保留適當的成株作為索道的支柱，待集材作業慢慢收攏時再將支柱伐倒取回，作業範圍比較大時也會規畫複數的索道路徑方便作業。
木材在土場按照相同長度頭尾同向集中堆放後，買賣雙方就會進行木材的清點及材積計算作業。量測手不論買賣方派出或由第三者經雙方同意後擔任，隨後即逐支量測木材尾端直徑。傳統木材尺寸以台尺／台寸為度量基準，其實也是日治時期的遺緒。量測手每量好一支木材便會發聲告知尺寸，並在木材尾端以粉筆做記號。原木尾徑以台寸半寸進位，2寸／2.5寸／3寸／3.5寸……整寸以直線標記、半寸則以畫叉標記。因為半台寸約為1.5公分，且木材橫切面不會是正圓，所以時不時在尺寸的判定上會出現小小爭議。買賣雙方的記錄人員會跟著量測手逐支複誦並記錄數量。因為木材有不同大小，記錄紙上會以尺寸先分出不同區塊。記錄時會依量測手唱誦的尺寸在各區塊內逐筆以「正」字做為計數記號；後續統計時每兩個正字即為數量10支，很方便統計。
買賣雙方數量確認完成後就是搬運環節，在沒有吊車、吊卡或集木機而只有人力的年代，原木的裝卸又是如何進行呢？在土場會找一處靠近林道路面的駁坎（擋土邊坡），木材堆放在高處，車輛裝載時靠近駁坎便可由高處將原木向下方搬運，達到省力的作用。開始時高低差較大先搬直徑粗的，裝載高度逐漸升高後再將直徑小的往上抬。車輛裝貨前會在車斗底部鋪放適量的圓橫木，裝貨過程中在側面加上立柱，並分數次橫過車身在立柱上纏繞塑膠繩，利用原木本身的重量壓住塑膠繩，讓立柱向內收緊達到穩定貨物的目的。原木頭大尾小，還要適時的調整方向讓整體平整提高載運量。
由於運費多以載運重量為計算基準，早期山上不論載運原木或竹子的貨車，為了多賺些運費基本上都是超載的狀況。貨車早上上山，裝好貨時通常已是下午，為了躲避交通警察抓超載，會先到山下休息，等下半夜再由台3線縱貫路送貨到各地。對在山上討生活的人而言，台3線的浪漫似乎有些許的不同。
半夜出發的貨車通常在一大早就會抵達木材廠，跟耗時的裝貨相反，原木卸貨可快了。在跟東家確認好卸貨點後，先將固定貨物的鋼索鬆開，再將貨車後方的車斗門放開，將卡車稍微往前移動，再打入倒車檔猛力向後倒車到定點時再急煞，此時最初鋪放的橫木就成了滾輪，車上的原木順勢向後方滑動即可完成卸貨。小時候最喜歡看著1、20噸的原木傾倒下來的瞬間，感受與眾不同的震撼。（原木卸貨影片）
木材行的生意除了原木的買賣之外，主要就是原木的裁切加工。從50幾年前到現在，帶鋸機、圓鋸機等基本的加工機具都仍然服役當中。帶鋸機用來縱向剖開木材，兩人一組作業。負責進料端的叫「頭手」，後方接料的叫「鋸尾」。「頭手」按照尺寸生產木料之前必須選用合適的原木尺寸，裁切前判斷每支原木下刀的角度，盡可能提高原木的取材率，降低損耗，是整個工廠的靈魂人物。近年多數製材廠由於工作性質很難吸引年輕人力加入，很多是二代老闆親自擔任頭手搭配外勞進行生產作業，人力斷層也造就了新一種的工廠風貌。再過幾年，傳統木材廠是否能再有新的蛻變，頗令人玩味。
很久以前在山上找山大王聊天時，邊上的一位原住民湊過臉來問道：「老闆，你要不要紅豆杉桌板？很漂亮喔！」，我說：「在哪裡？讓我看看。」，他接著說：「還在山上，我剛弄倒而已……」，我開玩笑說：「沒看東西怎麼談要不要？」，他想了想：「你真的要看的話，一個星期後來找我。」，「為什麼要一星期？」，「我去到樹那邊要2天，切好木頭再背回來要5天喔」他說。我聽完哈哈一笑：「你好厲害，都不會迷路。」，他笑著起身，回頭丟下一句：「山就是我家啦……」
（註）木材體積稱為材積， 1台寸四方乘以10台尺（3.03cm*3.03cm*303cm=2781.8cm²）為 1材。原木計算方式為尾徑直徑平方乘以長度。如果是尾徑2台寸長度12台尺，材積則為2x2x1.2=4.8材。細心的人可能會發現為什麼不是用底面積πγ²而是直徑平方計算？因為原木尾細頭粗，如果只用尾端底面積計算，頭端部分的材積會被除外。所以慣例上原木材積計算與角材相同。早期沒有方便的計算工具，木材業者都是利用材積手冊查詢各種規格的木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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