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歷史
【書評】險些一統臺灣，他是鄭成功之後的第二位海盜王：讀《驚濤戰府城：海賊王蔡牽在臺南》
八千子帶領大家認識除了鄭成功之外，鮮為人知的海盜王蔡牽。
文／八千子
英國海洋史專家安格斯．康斯丹在2019年發表的著作《黃金海盜時代》，是目前臺灣引進書籍裡史料、介紹最為豐富完整的世界海盜史書。伴隨經典文學著作《金銀島》與《彼得潘》，強尼．戴普飾演的電影《神鬼奇航》系列等娛樂文創的傳播力，海盜成為一種浪漫、冒險、自由的代名詞，在被美化的情節操作後，世人對於這些過去活躍在大海上的水手的印象是反政權、反體制的英雄，而不是一群心狠手辣的無知暴徒。
但事實上，即便被稱為「海盜的黃金時代」的18世紀初期：根據康斯丹先生的說明，更準確的時間落在1690年到1730年這40年的期間。黑鬍子、黑色準男爵、棉布傑克、紳士海盜、安妮．邦尼與瑪麗．里德等等為世人所熟悉的「名海盜」，真實的人生也與我們的想像有著巨大的差距──在動盪不安的環境中生存，他們飽受飢餓、船難、疾病與慘死摧殘，壽命大多以「月」而不是以「年」來計量，他們不會去尋寶、有空去埋寶藏、更不會畫下藏寶圖記錄贓物埋在哪裡，這些都是一點都不浪漫的「海盜迷思」。
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黃金時代」迷思，基本上是透過親身經歷這個時代的查爾斯．強森船長所發表的暢銷書《搶劫與謀殺──聲名狼藉的海盜通史》（1724）。在強森栩栩如生的描述與巧妙的文筆下，伴隨現實世界中的海盜一一被逮捕處死，曾經惡名昭彰的黑鬍子等人的事蹟，成為日後《黑帆》影集與《神鬼奇航》等電影甚至是日本動畫《航海王》的塑造背景，距離世人逐漸遙遠陌生的海盜，則成為字裡行間追求刺激快感的故事題材。
若果對真實的海盜有了基本認識，又對他們的轉眼即逝的興衰感到那麼點惆悵，那麼《驚濤戰府城：海賊王蔡牽在臺南》這本作品或許能讓你驚豔與滿足，更進一步理解到這一段與臺灣密切相關的特殊海洋史。臺灣是四面環海的小島，從原住民神話到媽祖信仰，一向擁有許多與海洋相關的傳說軼聞。最有名的中國海盜「鄭芝龍集團」的繼承人鄭成功，更豎起反清復明大旗，在這塊寶島上留下擊退荷蘭人的壯舉，可說是在全世界唯一一位得到民間建廟祭祀的海盜王，也因此在海洋史學者的眼中具有特殊的意義。
而在鄭成功之後，「紅旗幫」鄭一與19世紀興起的十五仔以前，清朝年間海峽兩岸最知名的海賊就是蔡牽所領導的蔡牽集團。過去的歷史研究會更著重將蔡牽歸類於「民間起義」的性質，蔡牽事件與朱一貴事件、林爽文事件同定義為清代的五大民變。也因此由臺南市府文化局規劃的《驚濤戰府城：海賊王蔡牽在臺南》研究出版可說是從海盜的視野、臺南人的在地角度，重新檢視了蔡牽事件的風雲起落與日後影響，格外具有價值。
蔡牽原本只是福建沿海的貧苦人家，因康熙以來中國各省人口大幅增加，引發的糧食不足危機令許多人民選擇入海為盜。據研究他在乾隆59年（1794）左右加入海盜幫派，但蔡牽極富謀略與經營手段，相隔一年便自立門戶，以武力奪財、勒索保護費的方式四處掠奪打劫。原本還是清廷看不起的地方土盜，卻在嘉慶5年（1800）後迅速坐大為坐擁30艘以上船艦的「巨盜」。
蔡牽的崛起普遍認為原因是裝備精良、來自越南的反政府軍隊「安南艇匪」在主公戰敗後無所去從，依附加入了蔡牽集團。此外嘉慶5年一場知名的「神風盪寇事件」中，大小海盜船被突來的暴風雨毀滅，殘餘小幫也紛紛加入實力保存完好的蔡牽麾下，急速壯大為繼鄭芝龍後最強大的海上霸王集團。
由於組織擴張過快，內部物資不足，且面臨閩浙水軍的多次夾擊，蔡牽決定大膽攻佔臺灣做為長久治安的根據地。由於此前數次入侵鹿耳門（當時是臺灣唯一的對外港口）都大獲全勝，他對清廷在臺灣軍備的廢弛、米穀資源的豐盛留下深刻印象，故在日後籌備了完整的計畫，企圖仿效鄭成功一舉掌握臺灣。
嘉慶10年11月，蔡牽改元建朔，自封鎮海威武王，將海盜集團更改了職官組織建立起正當性，更在攻臺前耗費鉅資勾結大批在臺陸匪，打起抗清的大旗全面進攻臺灣。北中南三路進軍滬尾（淡水）、嘉義與府城，致使遍地烽火、生靈塗炭。蔡牽集團的殺傷力與影響力遠大於一般海盜，加上他曾採取封王反叛的政治手段，是被列入民變事件的主因。戰後臺灣的經濟、政治、軍事、社會文化都產生一定程度的轉變，蔡牽集團途經之處寸草不生，流離失所的難民統計竟達75萬人。
蔡牽軍隊人數佔據上風，大戰中首都府城曾數度險些失陷，最終能獲得勝利的關鍵在於臺灣義民的驍勇善戰。其中多年來在蔡牽海盜騷擾下損失不少利益的三郊商人尤其積極，他們不但提供錢財募集與訓練義軍、籌備軍費糧餉，捐贈築城木材，甚至將商船借用巡哨，可以說在這場中國人（福建的蔡牽）打滿洲人（清廷）的戰役裡，臺灣鄉親父老還是扮演了最關鍵的角色。
靠臺灣義軍的守城延長戰局，一個月後閩浙水師總統李長庚的支援大部隊才抵達鹿耳門外海，兩頭水路夾攻下逐漸收復失土，最終擊潰蔡牽集團，但仍讓他本人突破包圍網逃走，兩個月後又再度謀起攻臺之意，雖然屢戰屢敗，但直至嘉慶14年蔡牽才終在黑水洋中被殲滅，自沉座船落海溺斃，甚至在此之前已先打倒了糾葛交戰多年的李長庚，以一介草民掀起如此動盪，可說是名副其實的海上霸王。
一樣富有軍略，從海盜起家，打著反清大旗入侵臺灣，後世對蔡牽與鄭成功之間的評價卻是天差地遠。固然蔡牽集團在臺灣各處進攻時燒殺擄掠，絲毫不改盜匪本色，對臺民造成極大災難令人不齒。但事實上鄭成功在熱蘭遮城屢攻不下時，也強行向平民徵收軍糧過，統一臺灣後為了讓軍隊屯墾米糧，更屠殺了不少原住民。只是歷史告訴我們成王敗寇，勝利者得到了建設臺灣的時間，與足以美化自我的傳說。至於失敗者的蔡牽，在有限的史料中我們仍難以拼湊出他真正的性格面貌，也期待未來有更進一步的研究，還原一代海賊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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