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煮一碗月光，唱一首歌──母語童謠新標竿《臺灣囡仔愛唱歌2：煮月光》

內克在臺南市政府文化局出版的《臺灣囡仔愛唱歌2：煮月光》中，聽到了母語教學和童謠的結合、聽到了精煉而「聲動」的臺灣新民謠，更在一聲聲趣味活潑的唸詞中，憶起兒時母親錄製的故事錄音帶……

文／內克

你小時候是如何學會說「母語」的？

「母語」定義略有不同，我自己較認同的是「父母對我們溝通時所用的語言」。換句話說，即便父母彼此對談使用的是臺語，但若跟兒女講話只用華語，則我認為他們下一代的母語其實是華語，而非臺語。

沿著這樣的脈絡，在我成長經驗中，有件被記錄下來的事情，使我很肯定我的母語是臺語。我的母親是百貨公司的專櫃小姐，在她輪值早班的時候，她會用一臺紅色的錄音機，錄下她用臺語說床邊故事的現場音，堪稱兒時Podcast。如此一來，等到她晚班的時候，我和年幼的弟弟就能聽著錄音帶入眠，不再孤單。至於媽媽講的故事包羅萬象，除了有她自己亂發明瞎胡湊的故事，經典作品從西方的〈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布萊梅樂隊〉，到臺灣的〈蛇郎君〉、〈虎姑婆〉，都被錄製成一卷卷獨一無二的卡帶，安放在臺南家裡的角落二十多年。

直到我當了電臺主持人，理解到聲音典藏之於家庭紀錄的重要，便著手將音檔數位化。透過典藏過程的再聆聽，我發現其中一件珍貴的事，是我的母親使用臺語來描繪故事劇情的畫面，對我的母語學習有著深遠影響。例如當她要說〈蛇郎君〉中殺了妹妹的壞心姊姊，經過門檻時被絆倒，她會說「伊的歹心肝阿姊經過戶橂e時陣，阿就ti̍t-ti̍t跋倒ti̍t-ti̍t跋倒，哎喲喂！」從故事展現活靈活現的聲音表情，搭配臺語本就豐富的聲調，在濃濃的畫面感與歡笑中，我便自然地學會臺語的生活運用，包含正確的腔調，以及適切的語助詞。

而當我聽見由臺南市政府文化局策劃執行的有聲雙CD《煮月光》時，才發現我們不一定要有位很愛演的母親才能學臺語，只要有像這樣的出版品，也能達到生動學習語言的效果。一般來說，給兒童的「故事書」會強調畫面、給兒童的「音樂專輯」則加強童趣活力，卻很少有兩種效果合一的有聲書籍，但《煮月光》卻做到了。

《煮月光》找來有「鹽地詩人」之稱的白聆老師執筆，擔任12首歌的填詞人。在白聆老師的文字中，我們可以感受到生趣活力與溫暖質地。歌曲故事背景多半與自然環境、動物植物有關係，用簡單幾行字唱著充滿詩意的畫面，例如〈溪仔水〉中描繪愛唱歌的一條河，說要翻山越嶺，去唱給大海聽。生動畫面兒童聽了有趣，但成人回頭看，更能解讀成生命如河，帶著熱愛突破困難，流往更遼闊的地方，去闖、去受傷、去成長。〈煮月光〉也是一絕，除了「月娘摔落大水缸」動態畫面感十足，讓人感受「又美又狼狽」，同時老師也將中秋月圓照映在水缸上的意象，與一碗蛋花湯做結合，讓對話不只發生在歌聲中，也出現在文字裡。〈盹瞌睡〉則用釣魚對比打瞌睡時的點頭畫面，「盹一下」、「盹一下」，嚇醒就釣無半尾魚，讀來也是趣味橫生。

此外，音樂中的臺文詞創作，最需要注意的「倒音」，白聆老師也在幾首歌中翻轉玩耍，例如〈竹雞唱歌〉把「乖」、「怪」、「雞」、「狗」，以及模擬竹雞的叫聲「嘰咯喎」做了有點類似繞口令的趣味畫面：到底是乖還是怪？音差一點點，意思卻有著天壤之別。〈一個矮仔〉也用了類似的手法，「矮」、「鞋」、「街」、「瓜」，讓每個差一點點的音，變成了延續性的畫面，是非常精準又富教育意義的文字作品，許多母語非臺語的人，都可以試著邊唱邊學，便知道為什麼別人會說「你講臺語敢若怪怪」。

除了倒音與相似音的學習，白聆老師在歌曲中使用狀聲詞來說故事，也是這張專輯亮點之一。好比〈歍歍呧〉這首以狀聲詞入歌名的作品便很有畫面，「歍歍呧」指用手波動嘴唇發出「歍歍」的聲音，然後去搔小孩的胳肢窩，逗樂孩子的過程，將狀聲詞拓展出來的畫面寫成一首歌，音樂更饒富趣味。〈蛣蟟〉俗稱「知了」，會發出「kit-le」的聲音，就像是臺語講「緊咧」（快一點），所以老師在歌曲裡，便把蛣蟟變成急性子的動物，說它「心狂火」（火氣大）、「急性地」（急性子），所以一直很大聲地喊「緊咧！」、「緊咧！」，聽來真是好「氣」又好笑。

至於歌詞中是否做足了跟孩童的互動呢？當然有！〈紅田嬰〉從白鷺鷥的細嫩腳「跤幼幼」到鱔魚身體的「滑溜溜」，用聲調上揚的方式唸詞，包準孩童能邊講邊扭邊笑。〈臆看覓〉從歌名就知道這是考題，出的題目是有七仙女幫天公畫眉毛，邀請聽者猜猜看答案是什麼，猜對了，還有鳳梨可以吃！

除了文字上的成功，回到專輯的音樂性來看，這張專輯最有趣的設定，是擺脫一般兒歌的製作手法，以流行音樂編曲，陣容包含統籌的吉他才子黃培育、金曲歌王王俊傑、金曲金鐘得主柯智豪，三人編曲手法皆極具特色，當我們聽王俊傑的作品，就像走進歌舞廳，要聽一場神祕的、富含敘事線的音樂劇，柯智豪的作品則十分明亮，用豐富聲響呈現帥氣與活潑氛圍，至於黃培育則在抒情脈絡下展開畫面感鋪排，溫潤吉他有些時候聽來溫柔、有些時候聽來包容。而在配唱上，多半以成人聲線搭配兒童嗓音，有時唱和有時跟唱，做出豐富且耐聽的層次感，兼具成人孩童的可聽性，除了黃培育自己獻唱一首〈歕雞胿〉，還有廣播及音樂人邵大倫的驚喜獻聲〈一個矮仔〉，搭配編曲氣勢非凡。

最後提到有聲專輯帶來的教育互動，作品貼心之處在於雙CD的設定，一片CD單純聽歌，另外一片CD則收錄許慧盈老師的唸白與歌曲伴奏，無論是教師或家長，都能透過精準發音與音樂傳唱，進行臺語教學，「一兼二顧，摸蜊仔兼洗褲」。白天唱著紅蜻蜓、看著彩虹雨過天晴，晚上則有一碗月光下湯，同時讓火金姑帶路，走過黑暗草地，發現處處驚喜，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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