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恐怖政治受難者蔡焜霖先生終其一生為臺灣文化出版、人權教育推廣、見證歷史貢獻甚大,國家人權博物館邀請各方學者、藝文工作者、親友撰寫紀念文集,以追思蔡焜霖先生對人權工作之貢獻。
文/班與唐
對於年輕世代來說,在耳聞「逆風吟行」之前,更早認識的應該是「清水的孩子」。
2020年剛出版《來自清水的孩子》漫畫時,那個孩子其實是高齡九十歲的蔡焜霖(1930-2023),參加過綠島人權營的年輕人習慣稱他「蔡爺爺」。蔡爺爺的身影不只出現在人權社運圈,就連三一八反服貿、太陽花學運等年輕世代的政治運動場合,也看得到蔡爺爺現身力挺年輕人。
蔡焜霖在2023年辭世,留下的形象大多是慈祥的長輩,不厭其煩地向晚輩訴說自己以及難友們的磨難。然而他也有憤怒的一面,敢在台上直言:「白色恐怖加害者的名字未公布,要怎麼談原不原諒?」除此之外,在其他白色恐怖的相關書籍裡,有時也會看見蔡焜霖參與其中,以靜謐的溫柔陪伴指引難友家屬或學者回溯案件。
這樣的蔡焜霖早在特定圈子廣為知道,人生經歷被改編成漫畫之外,另有舞台劇、繪本、小說等多部自傳性作品。可是對於外界來說──尤其是對白色恐怖不瞭解的人而言──蔡焜霖是誰?難道只能從「白色恐怖受難者」的標籤,去親近這位距離我們兩個世代以上的老先生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能從蔡焜霖逝世後出版的《逆風吟行:蔡焜霖先生紀念文集》中找到諸多線索,但是對於第一次認識蔡焜霖,或是僅聽聞過「清水孩子」的讀者而言,紀念文集未必是認識蔡焜霖的好方法。因此在談「該如何認識蔡焜霖」之前,有必要先回顧其他與蔡焜霖相關的作品。
首先是2014年發行的紀錄片《白色王子》,讓外界得以貼近政治受難者的視角。影片裡的蔡焜霖穿梭清水、綠島、臺北等現代場景,回憶一九五〇年代在清水鎮公所加班後遭陌生人逮捕,無端捲入「省工委臺北電信局支部張添丁等案」,從此人生意外插入長達十年的綠島牢獄之災。
片名「王子」源自蔡焜霖創辦的《王子》兒童雜誌,一度是臺灣兒童雜誌界的龍頭,成為許多五、六年級生的回憶。然而,若非蔡焜霖將自己的經歷說出來,誰會知道這本雜誌的背後,有他與其他政治受難者的共同努力?在那尚無版權觀念的年代,兒童雜誌會將已發展成熟的日本漫畫改編成臺灣版後發行,因此某些熟悉日文的政治受難者很適合擔任「搬運工」,孰料臺灣漫畫史竟會隱流白色恐怖的影跡。
認知這一點後,回頭看《來自清水的孩子》,某方面也是對臺灣漫畫史的致敬,看臺灣人走過言論不自由的威權時代,走到能在漫畫上反省威權體制的民主時代。
到了2017年,由學者薛化元與游淑如記錄的《逆風行走的人生:蔡焜霖的口述生命史》,輔以註記解釋時代脈絡,方便讀者瞭解蔡焜霖以及其他人們交織過的白色恐怖歷史。書中指出蔡焜霖的家世背景是清水的蔡泉成家族,而妻子楊璧如來自社口楊家,同樣是清水有名的大家族。
蔡泉成家的代表人物蔡年亨(1889-1944)為蔡焜霖父親的伯父,其家中的寢台出現在《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御遺跡寫真帖》,作為乙未戰爭期間北白川宮能久親王(1847-1895)借宿過的證明,顯示蔡家與日本政府保有良好關係,進而得以投資多項事業,使得家族事業興旺。然而蔡年亨並非完全的「乖乖牌」,他也是臺灣文化協會的理事成員,曾被捲入治警事件風波遭到拘捕。
同時期與蔡家互為競爭關係的社口楊家,代表人物楊肇嘉(1892-1976)與蔡年亨有諸多相似的生命軌跡。兩人都當過清水街長,更曾在一九三〇年代競選大甲郡州協議員。戰爭末期,楊肇嘉被當局質疑有反軍思想,逃到上海躲風頭,但此後政商發展不甚順利,在聲援二二八運動時被人翻出協助日軍罪證而遭捕。
順著這條脈絡看蔡、楊兩家,已有前人為了理念挺身卻遭時代打壓的案例,然而到了蔡焜霖這一代,理念不再是讓人受盡折磨的因素。僅是無意間接觸到習以為常的刊物、讀書會,連反抗思想都談不上,便被指為「匪諜」。這也是白色恐怖的特殊之處,那個恐怖在折損任何靈魂之前是不會現形的,然而一旦現形,便可能使生命徘徊在死亡關口。
通常白色恐怖造成的傷痕,不像一般的物理傷口般容易癒合,因此讓政治受難者暴露在回憶下,有時會造成二度傷害。包含蔡焜霖在內的少數受難者,願意一再反覆地對外界訴說那個年代的經過,但那依舊是煎熬的過程,得克服自己的恐懼之外,也得忍受外人的質疑。
從這邊會發現,一名原本無意反抗政府而被逮捕的青年,現今倒變成反抗威權、勇於挺身的白髮老年人。不禁會想,臺灣的威權轉型還隱伏了哪些力量,能提攜我們後輩往自由民主更靠近?該怎麼吸納前人的力量?
最後,當讀者瀏覽蔡焜霖人生與前述作品後,續讀《逆風吟行:蔡焜霖先生紀念文集》能見證蔡焜霖拋給後世一條繩索,繫住所有在人權道路上摸索的迷途人。有人因蔡焜霖找到消失的家人;有人因蔡焜霖理解那一輩人的遭遇,讀到了《葉盛吉日記》(1948-1950)、《高一生獄中家書》(2020);更多人會因蔡焜霖的開口,發現臺灣與世界各地須為人權奮鬥的地方還很多,如書中提到臺灣與京都、沖繩和平博物館交流等,意即並非只有臺灣正在轉型的坎坷道路上前行。
說到此,蔡焜霖身上的白色恐怖受難者標籤已不是枷鎖,而是一個溫柔的拋繩人。他在紀錄片常為悼念難友而唱的〈化為千風〉,早已為寫好這位拋繩人的人生寫照──
別在我墳前哭泣
我不在那 我還沒死
化為千縷之風
在那寬廣的天空吹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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