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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港進香》作者專訪(中)】北港進香的傳承與改變

 上稿時間:2021/08/31   
【《北港進香》作者專訪(中)】北港進香的傳承與改變

 

 

  林承緯留學日本,歸國後除了在藝術大學內任教,也以民俗學者的角度參與全國性的文化資產保存工作,,他認為「北港進香」是深植於臺灣人DNA裡的文化基因,是影響台灣人的日常生活於無形的存在。這也是《北港進香:往返台灣人心靈原鄉的宗教旅程》(以下簡稱《北港進香》)一書副書名中「台灣人心靈原鄉」的由來。林承緯表示:「我一直覺得台灣文化跟世界各地的文明之美都是相當的,只是我們需要找到重新去理解、正視台灣文化內涵的角度。」也因此,在《北港進香》的第一章,他就把台灣人既熟悉又陌生的「北港進香」,放入世界文明的文化脈絡裡,企圖透過對比呈現,為這個從宗教儀式演變而來的文化資產找到座標。

 

人流移動與聚落成形:宗教朝聖的世俗意義

  宗教性質的「旅行」如朝聖、巡禮、參詣等文化行為成立的前提,即造訪目的地「聖地」──與宗教的聖人、教祖,或者大自然有關,並具有聖性之地域──的存在,例如基督教在西班牙的聖雅各之路、伊斯蘭教的麥加與麥地那、世界三大宗教的耶路撒冷、日本神道的伊勢參宮和佛教的四國八十八所遍路,當然還有台灣道地的北港進香。

  宗教上,朝聖和巡禮帶有苦行的意義,同時也是以往時空背景下難得的遠行機會。信徒跋山涉水往聖地──具體明確的朝聖標的──前進,這樣的人群長途移動,造就了聖地本身以及沿途的聚落,也相當程度帶動了各種經濟與文化交流。在北港,周圍的店家都依靠著朝天宮維生,使得北港成為泛宗教文化城市;台灣的鐵路便利性和宗教的連結也可以在這裡看到活生生的例子:物資的流通、人流的移動,使得附近的衛星城鎮全部得以生存,類似的例子還有梵諦岡、日本天理等。林承緯形容:「每個朝聖者都出來見了一些『世面』,也都各自帶著一些『世面』來,北港就因此成為了文化元素非常豐富的城鎮。」由此可見,北港進香和全球其他朝聖文化是同樣層級的宗教盛事,其中文化厚度和能量都很龐大。

  《北港進香》的共同作者黃偉強是在地的雲林子弟,廟會和進香團伴隨著他成長,即使離開了雲林北上求學,他仍懷念那樣熱鬧的氣氛,所以他自願擔任北港朝天宮的志工,並且以北港進香為主題進行研究與碩士論文的撰寫。有了志工團的身分,黃偉強得以長時間、近距離地觀察北港進香的活動──這也是他覺得最迷人的地方──他漸漸發現來自各地的進香團都有屬於自己的特色:

 

恆春天后宮發大轎(黃偉強提供)

恆春天后宮發大轎(黃偉強提供)

 

來自桃園的進香團(黃偉強提供)

來自桃園的進香團(黃偉強提供)

 

招軍請火儀式(黃偉強提供)

招軍請火儀式(黃偉強提供)

 

  「客家人進香往往不會有陣頭,而是直接抱著神像來;苗栗的很純樸;台中海線的服裝整齊、儀仗華麗;高雄的比較野性、常有乩童,還有一個儀式叫『招軍請火』,拿香插在爐裡,火越旺代表靈力越旺盛,視覺畫面很震撼!」他一一列舉,「恆春的抬神轎文化,會用很大力氣去晃動神轎;台北的進香團以南北管為主;海外的進香團大多數是台商,形式大概和一般進香團差不多。」比較特別的是在海外的分靈廟宇會變成當地台僑聚集的場所,負起外交功能,最遠的分靈甚至會遠從辛巴威回來北港。

 

泰國曼谷朝天宮進香團(黃偉強提供)

泰國曼谷朝天宮進香團(黃偉強提供)

 

美國舊金山朝聖宮進香團(黃偉強提供)

美國舊金山朝聖宮進香團(黃偉強提供)

 

  黃偉強認為北港進香最珍貴的地方,在於極其強烈的「延續性」和「歷史性」,從清代文獻裡呈現的樣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變化,他直言歷來的研究都針對特定的、較知名的團(例如白沙屯的北港進香),「但其餘中小型進香團也同樣重要,甚至小型的團更能保存較為傳統、原始的進香文化!」

  當然,除了進香團和陣頭的特色,作為民俗學學者,觀察北港進香,也可以看到很多神聖性和世俗性的交會。「聖地包含很多『俗』的部分,比如從前日本最大的『聲色場所』是蓋在聖地,最早的戲院也都在聖地附近出現,因為朝聖的去程講求『宗教性』,可能苦行、可能禁慾,但到達以後就解放、開葷,甚至是爆買一堆東西,因而成就了聖地的土產、名產,像北港的糕餅就是這樣。這其實也很真實反映了人的各種需求。」關於聖地的土特產,林承緯更進一步分享道,從前日本人前去京都朝聖,由於路途艱辛、前程死生未卜,親朋好友會盡力資助旅費或者物資,而朝聖者對親友的回饋則是從聖地帶回的平安符和名產。倘若東西太多無法自行帶回,當地店家可以幫忙運送──這就是「飛腳便」,也就是現代「宅急便」的原型。

 

採買土產的香客(黃偉強提供)

採買土產的香客(黃偉強提供)

 

  「我們還有問到朋友──但這點沒有寫在書裡──他說七、八○年代,朝天宮廟口周邊就是都不休息的夜市;香客晚上的娛樂,吃喝嫖賭都有。」因宗教而產生的人際連結和生活氣息,是非常鮮活的。黃偉強描述:「我常常看到來訪的進香團在廟口跳舞、唱卡拉OK,那個熱鬧的氣氛和在地的感覺,真的非常非常親切。朝天宮既是聖地,又是真真實實生活的地方,那種世俗性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來。」當地居民依循著每年進香時程的循環生活,而且由於北港朝天宮就在市區,進香團和附近住居商家互動良好,甚至還有香客和在地人結成親家──北港就像是「小台灣」,庶民百態都在此呈現。

  「說是『台灣人的大舞台』都不為過!」林承緯笑著補充。

 

松山慈祐宮進香團於廟口舉辦歌唱晚會(黃偉強提供)

松山慈祐宮進香團於廟口舉辦歌唱晚會(黃偉強提供)

 

進香團於廟口熱舞(黃偉強提供)

進香團於廟口熱舞(黃偉強提供)

 

 廟口進香團卡拉OK大會(黃偉強提供)

廟口進香團卡拉OK大會(黃偉強提供)

 

文化的變與不變:民俗、傳統與時代變遷

  現在提到「瘋媽祖」,如果是平時沒有意識去參拜的民眾,可能浮現的印象就只有一個「遶境」的整體印象,每個地方不同的進香文化不同,並沒有在民眾腦海中留下印象。但黃偉強分享道,這些「印象」受到媒體呈現的影響很大,「其實從日本時代一直到1980年代受到最多報導的是朝天宮,但1990年代衛星現場連線的技術興起以後,大甲的媒體曝光度逐漸提升;再後來社群媒體又讓白沙屯被大家注意到,才會變成現在講到媽祖的進香文化不會第一時間想到北港。」

  北港朝天宮對於來進香的信徒香客,廟方則是無論身分地位、社會階級,一視同仁地對待:只要人們願意來參拜,廟方就接受他們的造訪,甚至每年一到三月二十四小時開門,其他時間則早上五點開,一路到晚上十二點。「而且北港朝天宮客隨主便,參拜方式沒有限制,只要不是危害到廟本身的行為,廟方都會允許,不像有些特定的廟宇,比如霞海城隍廟,參拜的所有程序都有規定。這表示北港進香在百年後,仍然是維持著一種『眾生平等相』,這種開放性、包容性兼具的性格,是我和偉強覺得北港朝天宮很好的地方。」林承緯說。綜合各種宗教的、世俗的吸引力,朝天宮每年可以吸引近兩千團的進香團前來,也讓北港成為民俗研究與文化資產保存政策中的重要據點。

  在文化資產方面,林承緯認為目前概念梳理清楚、有獨立研究能力、經過學術訓練的人才仍不夠多。「但人才的問題不是危機,反而是有未來性的事情,因為台灣的民俗文化其實是豐富的,不應該只限於宗教的同溫層,像前面說的,北港進香跟百業、跟地方發展都有很緊密的關聯,我希望未來台灣可以有更多人投身台灣民俗的研究及保存工作。像日本社會對傳統文化的重視度頗高,也不是刻意要『照顧』傳統文化,而是那些就存在於他們的日常生活中;相對來說,關心民俗和傳統文化的腳步,台灣還在一點一點跟上。」

  那麼從民俗學者的角度來說,傳統文化是需要受到特別「照顧」和「保護」的嗎?

  林承緯說,這其實不是問題,因為文化的「變」是理所當然的。「民俗學者看的是各種變和不變的狀態,例如進香的交通從徒步、腳踏車、摩托車、鐵路,甚至到現在有高鐵進香團等等;過去白沙屯比較多宗教性,現在多了藝文性和趣味性。民俗學者除了會關心時代考驗下還保持下來的東西,改變的東西也會關心,「文化為什麼改變」、「怎麼改變」,這些是民俗學者關注的議題。

  「改變沒有對錯,民俗學者以正面的方式去看待,不會覺得徒步進香比較虔誠,宗教參與有其自身的意義,不需要去迎合他人的標準,如果能讓不同的方式並存,這樣世界更美好。」林承緯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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