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歷史
【書評】行間字裡讀童詩——兼論《紅色小火車》與《跟太陽玩》的圖文關係
由國立臺灣文學館出版的童詩集《紅色小火車》與《跟太陽玩》,出於典藏目的,企圖將一部作品做好、做滿,附件不少,包括詩篇之前的「作家身影」,詩篇之後則有「作家朗讀」、專文賞析以及延伸思考,提供了完備的資料,但在有「聲」有「色」的編輯材料之外,讀者或研究者仍然必須回到文本,亦即詩文與插圖,逐篇細讀與比較。
插圖:台灣味與童話風
兩本詩集皆收錄八首作品,詩作一一獨立,插圖表現手法卻是統一,《紅色小火車》好似把住家、周邊以及大環境畫在一張地圖之上,其中藏匿了標記台灣的動物與植物,即黑熊、獼猴、白頭翁、金達萊等等。此外,為了呼應書名,每一幅畫面都出現大小不一的「紅色」,舉凡景緻、房屋、衣服,物件,甚至沒有戲份的兔子,也被插畫家楊麗玲點上「紅」鼻子。
「紅色」為主視覺,第16頁的〈妹妹的紅雨鞋〉聚焦於金魚樣的「紅雨鞋」,妹妹並未露臉,第22頁的〈影子〉則是「紅短靴」,所以這一身洋裝的女孩就是那個「妹妹」?這個猜測立刻被詩句中的「我」推翻;那麼,真正的「妹妹」是第24頁〈小獵狗〉當中正在寫字的妹妹吧?背景中嬉戲的貓與狗,也早在第14頁曾經一同欣賞〈日出〉了?不過,第12頁〈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及第18頁〈紅色小火車〉的「我」若是畫面中的小男孩,跟〈影子〉玩的「我」就不是那個一身洋裝的小女孩吧?亦即,前後種種矛盾,皆因「紅雨鞋」與「紅短靴」混淆了角色設定。
相較之下,插畫家邱承宗為《跟太陽玩》打造童話場景,若從第18頁的巨人與城堡為中心向外拓展,這一方,在第20頁追上〈兩朵雲〉,那一端,坐上熱氣球,在第22頁發現太陽藏臉;或者,跟著〈放風箏〉走遠一點,在第12頁發現大地〈換新裝〉,也在第16頁看見貝殼躺在海灘上。反之,改變觀看的順序,以第24頁的〈時光倒流〉為起點,便得倒轉書頁,這才發現:天空是海洋,大鯨頂著房屋,而大鯨的噴氣孔竟是煙囪!如此一來,雲端有巨人,豌豆的綠藤穿梭其間,最遠的畫面則是第10頁的第一篇〈「春」的話〉,一場昆蟲大戰眼看就要發生?
文字:寫詩如同口說
詩人林煥彰的〈妹妹的紅雨鞋〉多次收錄於繁體與簡體版的詩集當中,譬如1999年的富春版以及2017年的簡體長江文藝版,書名皆為《妹妹的紅雨鞋》;而單篇詩作,分別收進2014年聯經出版的《花和蝴蝶》以及2017年重慶出版的《妹妹的圍巾》,小學一年生的康軒版《國語》課本則將該分行詩改成短文形式,因此,〈妹妹的紅雨鞋〉總被視為詩人的代表作。相較之下,詩人黃基博的童詩集近年略為少見,同在2016年出版的《夕陽年紅紅》與《跟太陽玩》並未出現反覆選編的詩作。
就詩論詩,《紅色小火車》與《跟太陽玩》各收八首,篇幅皆短,林煥彰多寫情,黃基博常寫景,但修辭相通,寫詩一如口說,直感境遇,因此詩作有不少類似主題,其一是「春天」:林煥彰的〈春天的眼睛〉把花開擬成各種形色的眼睛「睜」開,黃基博的〈「春」的話〉則以男性「春先生」的口吻反駁「春姑娘」的慣稱。其二是「太陽」:同樣將焦點放在「臉」上,胖胖的臉在林煥彰的〈日出〉裡,偷看的鬼臉則掛在黃基博的〈跟太陽玩〉當中。相似主題之三為「時間」:林煥彰聚焦於身高變化,黃基博則逆向拉長,從老年回到「母親的肚子裡」(頁24)。
第四個相似點為側寫「親情」:在〈小貓走路沒有聲音〉當中,林煥彰以鞋子表露媽媽的愛,因為那是「最好的皮做的」(頁10),而黃基博則希望透過「風箏」(頁14)轉告小孩對父母的掛念與叮嚀。第五個類似的書寫主題為「想像遊戲」:林煥彰的〈影子〉是自己跟自己玩,黃基博則把〈兩朵雲〉看成姊妹戲耍。
圖文關係:附屬的藝術
如前所述,《紅色小火車》與《跟太陽玩》的製作目的在於保存與傳世,對於詩人而言,提筆就寫往往只在捕捉當下悸動的一瞬,為了出版而挑選的作品,或為代表或因鍾愛,不按創作順序,也未必循著單一主題,支使文字的第一人稱可能不是「我」,因此,插畫試圖用一片布景來描繪整部詩集難免有違和之慮。再者,僅僅只用一個物件概括詩文意境不是不可,但是調性應該吻合,然而,《跟太陽玩》第16頁的〈貝殼〉,造設與其他頁面不同,視覺焦點落在「貝殼」之上,一旁的英文簽名顯得相當突兀。
諾德曼(Perry Nodelman, 1942-)在其著作中指出:「插畫家是附屬的藝術家,其作品寄生於已經存在的作品之上。」(“Illustrators are subsidiary artists, their work a parasite on work that already exists.” p.79) ,所謂的「已經存在的作品」,此處即指詩篇乃至整部詩集,因此,必須檢視的是:插圖能否幫襯文字?是否產生相乘效果?若在畫面匿藏細節會否破壞文字的想像空間?
相較於慣見的單張規格,《紅色小火車》與《跟太陽玩》的插畫是從頭到尾構建了單一敘事場景,如此連幅連卷的詮釋方式其實難度頗高,然而,因為忽略詩文本身的口語化與生活感,導致圖文疏離:《紅色小火車》描繪在地風土,以「紅色」連綴,卻使人物模糊;《跟太陽玩》雖然頗富童話色彩,但錯置「巨人與碗豆」,場景和語境衝突,幾乎捨棄詩文的日常性與親和力。
參考資料:
Nodelman, Perry. Words about Pictures: The Narrative Art of Children’s Picture Books, Georgia: UP of Georgia, 1988.
紅色小火車
跟太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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