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淇竹跟隨在鳥後,發現小米與臺東新興部落生活的相互關係,揭開原住民(排灣族)祖靈的生命哲思。
文/楊淇竹
今年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林務局臺東林區管理處出版了3部富含知識的著作,分別:《你是我的菜:利卡夢生活植物》、《Pasikau臺東桃源部落:種是為了你》、《Sapulju臺東新興部落:小鳥follow米》,這些主要記錄當地原住民的生活文化,並穿插攝影相片,供民眾一探環繞山林的豐富人文資源。內容以採集神話與故事為主,文字平鋪直敘易於閱讀。本文即將進入(第3本)臺東新興部落的起源,先觀看書名標題「小鳥follow米」,引起諸多疑問:鳥如何與米產生關聯,Sapulju又是什麼?如果小鳥可以找到米,我們便可跟隨在鳥後,發現小米與臺東新興部落生活的相互關係,揭開原住民(排灣族)祖靈的生命哲思。
新興村原為荒涼區域,拓墾之前,幾乎寸草不生,所以作者林志興在介紹地名由來特別加入排灣族賦予的地名,用以解釋當時的地域背景:「新興村,排灣族語稱之為Sapuliu(撒布優)。就排灣族語而言,它的意含著荒涼寂寞之意。」(39)。1950年代從金崙溪上游的排灣族人遷居而來,在新移民的社會背景之下,華語地名輾轉有了新的詮釋。
北里村是屬於東部排灣族方言群,生活習慣和文化表現和鄰近的卑南族有密切互動的涵化現象,可以說是在地的原住民,而新興村卻是由金崙方面大武山中遷來的「新住民」,在語言上有些方言上的差異。……也因為是新建村落的緣故,所以中文就用了新興村,但是排灣族地名卻沿用了北里村傳統的稱法。(39)
引文概略解釋排灣族地域與當地的文化,同時點出新舊住民的語言上的差異,所以遷居至新興村的排灣族人與緊鄰(太麻里鄉的)北里村人,仍有不同的文化和語彙。相較華語名稱,新興村自有其展望未來的朝氣,如「為了生活,相較曾經去探勘過的其他地方而言,這裡算是不錯的安身立業之處。所以,雖然原住民的名稱是有荒涼寂寞之意的Sapuliu(撒布優),新到來的排灣族居民卻為這裡帶來了新興的氣象。」(41)閱讀至此,「Sapuliu」與「新興」兩個歧異符號在歷史的過境之下,讓空間充滿想像,即使有荒涼孤寂感,不過依靠新住民的辛勤拓墾,現已變成充滿希望的新興歸屬了。
然而,開墾拓荒行動亦包含文化承傳的隱憂,林志興提及「新興村的傳統文化出現了和過去銜接不上的現象,以致於村落內未能傳承」(56)或許是如此,《Sapulju臺東新興部落:小鳥follow米》無論在採集、拍攝與記錄都有保存新興村的文化意味。新興村採集口傳神話難度高,不過配合排灣族其他部落的口傳相互參考,也能試圖還原新興村人對小米神性的信仰。
觀看文本採錄同樣是排灣族(正興村比魯部落)的口傳故事,用來呼應新興村的小米神話。其中收錄兩則「小米的源起傳說故事」、「太武山的神話傳說」進入小米來源的神聖性,如一粒小米可煮出全家人吃的份量,多煮一把小米就會氾濫成災;以及匯聚神明的太武山,庇佑族人種植小米免被蟲害。顯現小米的神性和價值可貴,並延伸出各種禁忌。這些禁忌多半是在種植小米、收成時候遵守的規範。
小鳥呢?什麼時候會出現?就在整地、選種、播種(venusam)、間拔(masik)、除草(masengseng)和發苗之後,結穗(venangal)時刻可看到蜂擁而來的鳥群,他們追隨將成熟小米來覓食,所以收割前小米與鳥共同存在於田野間。新興村人可沒得偷閒,他們正進行趕鳥大作戰。
來掠食小米的小鳥,排灣族語叫做kerilj但在地人並不清楚去區分是山麻雀或是麻雀,一律都稱呼他們為kerilj(格利日)。
趕鳥,排灣語叫做zemazaw。等同與鳥作戰,所以發展出了幾種趕鳥的戰術方法:以竹器製成的趕鳥器具叫作capcap……不過小朋友們幫助家人顧田的時候,比較喜歡使用鞭炮,應該是比較好玩的緣故。(104)
驅趕小鳥在排灣族眼裡,像是「爭吵」。他們製作的capcap僅只把小鳥趕走,沒有捕殺意圖,猶如共處在自然生態的雙方,為自己利益而相互爭執。對小鳥而言,自然界作物都是他們的食物;對種植小米的排灣族人,全部是辛苦努力耕耘來的糧食。雖然立場不同,新興村人仍會向小鳥說:「我在播種小米的時候你在哪裡?」「你們好意思來吃嗎?」(105),鳥不懂人話,可以察覺聲響的來源,自然快速飛離。因此,當小鳥來臨的季節,也象徵小米即將成熟。我們跟著小鳥的翅膀來到新興村,進入排灣族的思想,體現任何神性的東西都在人與自然中獲得共存。
從播種到收割,禁忌有小孩子不能出現的工作場合,主要是擔心因打噴嚏而暫停工作;還有農事時口渴要說「吃辣椒」,其補充的水確實摻有辣椒,提醒族人要節制飲水以免影響效率;以及收割時不能用刀割米穗等。林志興在採集這些故事背後,特別指出禁忌根源來自珍惜小米,其珍惜的動機,表現在不過度播種,以現有家族勞動人力去耕種,糧食不致浪費。如此適度開發同時也進行保護山林的工作,屬於「林下經濟」。透過文本,我們幾乎看不到任何資本勢力,與自然和平共處的新興村人,在收割後農忙的過程,都是親友一同協力完成。
最終,一年盛大的活動就在舉辦小米祭儀。《Sapulju臺東新興部落:小鳥follow米》清楚記錄三天活動內容,如第一天在各宗家進行殺豬儀式,還有為豐年祭編花活動,晚上舉辦成年禮;第二天進行禮物獻給頭目的祝福儀式,接著安排各項慶祝活動,跳舞歌唱至深夜;第三天全村聯誼的趣味競賽,也穿插抽獎娛樂,最後的交接儀式下期許明年豐收。八大宗家輪流主辦的祭典熱鬧非凡,就在傳統服飾炫麗色彩中展開。我們能在攝影尋找到排灣族的歡慶之心,最真實的片刻展現出新興村人重視祭典的傳承性,有射箭(penanag)、擲矛(penacek)、搗小米(maysu)等競技,當然還有隨著音樂起舞的歌聲和舞蹈。
閱讀Sapulju的記事,讓我回憶去年(2020)7月首次到台東土坂部落參加豐年祭的場景,原先對排灣族祭典感到陌生,不過卻因原住民熱情極易融入當地的文化氛圍。只要有歌聲和肢體的律動就能把疏離感拋開,頭目不吝惜招待一杯杯小米酒、小米粽、小米年糕以及一桌盛宴,至今才能體會排灣族人種植小米的辛苦,在豐收時大肆歡慶的舉動。關於Sapulju,受到吸引的仍舊是它的名字。華語命名可以觀察到對此地的祝福與期望,排灣族語則可以追溯到曾經無人墾植的荒涼,那現今又是如何?深入新興村人的一年各時節日常和信仰,即將牽引出重要的訊息:小米種類和語彙因文化斷層而有傳承的限制。
雖然我們一直在談小米,也明瞭其結合新興人的生活,不過現實中,林志興點出原本該有10多種小米種類,至今已經剩下4種,甚至在70歲耆老的語彙,只有3種。(138)此問題關連到小米物種的消失,連帶影響到語彙的流失。如何振興與保存文化恐怕是目前新興人的考驗。《Sapulju臺東新興部落:小鳥follow米》在「讓我們想一想小米的未來」提出了建議,對此,一般民眾想要做的仍然是有限,但是如果能踏出一小步,從環境來認識新興村、藉文化來認識小米與人的關係,以及由口傳神話來進入原住民的生活信仰,仍有機會接近山林間新興村的文化原貌。
跟隨小鳥,來到僻靜的新興村,此地荒涼寂寞已經遠走,鳥群在有限的植栽小米田上跳耀、停歇,且飽足一小餐。然後趕鳥的村人,叫喊著,小孩施放鞭炮,此起彼落聲響豐富了大自然。我們期待小米故鄉的聲音,被更多人聽見。
引用書目:林志興、劉瓊蓮。《Sapulju臺東新興部落:小鳥follow米》。台東: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林務局臺東林區管理處,20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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