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金門縣政府出版的《金門草綠服．記憶》，是作者王繼世用畫筆描繪，加上文字書寫戒嚴年代抽中「金馬獎」──在金門服役的場景，有笑與淚、辛苦艱難與歡樂同聚、孤獨的自己與諱莫如深的金門大地。本文楊政峰也曾於同樣年代於金門服役，多年後，基於對這個島嶼的情感，寫下以金門為主題的《軍在前哨》、《走進英雄島──金門戰地巡禮之旅》。推薦此書不僅再次回望自己的青春記憶，也以更多有趣故事與讀者分享，和讀者聊聊......那些年，男孩們穿過的草綠服。
文／楊政峰（墾丁國家公園技士、金門文史愛好者）
兩岸冷戰的年代，在國家民族意識超越個人主義的社會氛圍下，政府不只要維持民生經濟的發展，國防更是確保「自由地區」民主自由、人民安居樂業的重大政策，服兵役因此成為每個男孩成年之時必須盡到的義務。「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單純青澀的男孩來到軍事殿堂，面對海峽對岸的軍事威脅，背負保家衛國的艱鉅重任，要成為一個健壯的戰士、上陣殺敵的革命軍人，所經歷的身心磨難、生死輪廻，非親身經歷難以為外人道盡。
縱使服兵役要經歷這麼多的苦痛、加上思念親人，女友離異的刻骨銘心，這段當兵時光卻成為生命中最重要的記憶。一群男人相聚，不管聊什麼，到頭來話題總會進入當兵的那段日子。（舊制）兩三年的軍旅生涯，記憶多過半生的經歷，「當兵」果真是男人一生中再重要不過的事。
在本島當兵，因地理幅員較大，行軍較苦，體力負荷最多。離島多之中金門、馬祖因距離中國大陸最近，在戰略考量下定義為「前線」，實施比本島戒嚴更嚴格的戰地政務。體能訓練、演習上的辛苦雖比不上本島，但因通訊不便、缺乏娛樂，以及服役期間返台假的限制，長期分隔兩地，思鄉情懷揮之不去，更常發生情侶間的「兵變」，因此離島服役最為「虐心」。然而，人生愈是刻骨銘心的事，愈是佔據人生傳記中重要的篇章。大部份的人當兵時恨得要命，巴不得早點退伍。但一旦回到社會，卻又履履回顧，仿佛那段苦難的歲月仍有未曾嚐盡的甜頭。
我身為一個曾在金門服役的外島兵，那段戰地時光，在退伍之後仍時時在腦海浮現，似乎就在昨日發生，未曾遠離，為了紀念這段經歷，我曾寫下《軍在前哨》，近年則有袍襗樂於將外島生涯以圖文書形式呈現，《金門草綠服．記憶》就是為此而寫。在這個講求人權的世代，當兵已不像過往辛苦了。我國國軍的軍服在八零年代有所變革，有一大段歲月，國軍軍服是均一綠色的「草綠服」，後來變更為迷彩，上衣外擺加長不再紮進去。而在那個嚴格訓練革命軍人的年代，正是阿兵哥著草綠服的時期。王繼世先生以「草綠服」為書名，足見書中所述事蹟，是道道地地、紮紮實實，當兵男兒成長與血淚交織成就的一本書。
當兵已是難得的經歷，在前線戒嚴的年代當金門兵，更非人人可得的「榮耀」。由於實施戰地政務，除非服役、勞軍、拍電影，或是參加救國團舉辦的金門戰鬥營，台灣居民不能前往金門。台灣民眾對金門的印象，除了軍教片、戰爭片、金門相關的新聞，或是郵票上金門地標「莒光樓」外，其餘一無所知。一般人所認識的金門，是電影所引導的，是教育所塑造的。所以在我當兵前，一直以為那是漫天飛沙、烽火不止的軍事地區，直到抽中我覺得不可能遇到的「金馬獎」。
金門草綠服．記憶》與《軍在前哨》的共鳴，就在於同樣的記憶、同樣的苦難，也同樣地由害怕到憐惜這個島嶼。所不同者，《軍在前哨》以文字散文帶領讀者穿越時空，進入當時戰地政務時期的金門場景；《金門草綠服．記憶》則是一本繪本。在那樣的時空背景下，相機是管制品，又非數位年代，除了拍攝的照片有限外，跟軍事有關的營區、生活、戰備......等情境，即使「偷偷」拍攝，也無法隨意公開。作者王繼世先生以他的美工專長，憑著深刻的記憶，將當時當兵時的營區型態、作戰訓練、民間生活等金門場景鮮活重現。由於戰略隱蔽的考量，大多數營舍地下化、坑道化的設計，無法以攝影呈現全貌的，透過他的畫筆，以結構剖面的方式表現，連當時的編號、張貼標語都畫得十分寫實，相片無法傳遞的戰地情感，這些繪圖令過去的前線男兒，思潮起伏、充塞胸臆。
在我看到書中畫的浴室廁所，不禁莞爾。由於營區在乾季時常缺水導致無水沐浴，能出外洽公的同袍就會到民間的浴室洗澡，付一點費用，還有房間可補眠。但我初期沒有接業務，大部份的人又因工程被禁假，在第一年的乾季一直無法盥洗，直到長官無法忍受全連弟兄整天髒兮兮的，開始調查沒有洗澡日數最多的人，我在很不好意思的情況下成為全連之冠──「23天」！當時長官二話不說，優先准假，拜託我快去洗乾淨。日後同梯、學長、長官們開始留意我身上的污垢，怕到時又放一個髒鬼在營中，影響他們的味覺。
金馬夜間更不自由。夏天下午七點，冬天下午六點，便不得無故外出，這是所謂的「宵禁」。當時台灣雖實施戒嚴，但人民自由活動並未有此宵禁的約束。真正把「戒嚴」發揮到淋灕盡致的，正是金、馬前線。前線軍民如此犧牲，只求後方的同胞與土地，能夠國防永固、人民安康！而這本繪本，竟也將夜間燈光不外洩的情景生動繪出，細膩真實。其他如前線生活清苦、新兵與老兵的不平等待遇，也活靈活現地藉由作者的畫筆躍然紙上。可以說，這不只是一本繪本，更是一部真實、貼近土地文化與歷史的紀錄。
草綠服的年代已遠，現在的部隊訓練重視人權與人性，加上少子化的影響，許多孩子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中呵護，入伍後家長更是緊迫盯人，部隊也不敢以超過體能負荷的訓練加諸在年輕人身上了。加上陸續有替代役、國防役、科技役的替代方案，接著徵兵也要走入歷史了，真正能經歷「愛的教育，鐵的紀律」的年輕人微手其微。《金門草綠服．記憶》不應只是一位老兵回憶點滴的作品，我更期盼未曾經歷艱辛歲月的年輕讀者們，能透過閱讀此書，砥礪志節，珍惜民主自由的可貴、更添對這片土地的熱愛，這也是我認為本書問世的珍貴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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