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教師謝家偉介紹究竟何謂「蕃人觀光」?
「蕃人觀光」可說是安排原住民前往日本觀光活動,本書為此活動之報告書。
文/謝家偉
初次聽聞的讀者,看到《蕃人觀光日誌》書名可能不明就裡,這本書是一本旅遊日記嗎?作者是原住民嗎?若是原住民所書寫的話,怎麼又會冠以「蕃人」的稱呼呢?事實上,第一次「蕃人觀光」發生在日治時期,作為臺灣總督府理蕃政策的一環,有其特殊的時空背景。國立臺灣圖書館此次復刻出版本書,係在1897年由總督府技師藤根吉春撰寫,可說是安排原住民前往日本觀光活動的報告書,讓我們得以一窺一世紀前「蕃人觀光」的神祕實況。
《蕃人觀光日誌》史料原件是以明治時期的日語標準文書寫,內含高比例的漢文詞彙。對不諳該時代日語用法的臺灣讀者而言,或許可以從漢字判讀大致意思,但仍會因為不了解日文漢字的訓讀讀法,無法窺得文件全貌。為此,本書由專精日治時期臺灣原住民史的學者鄭安晞進行導讀,為讀者提供詳盡的背景資訊整理與解讀。鄭安晞現職為國立臺中教育大學區域與社會發展學系副教授,長年研究自晚清至日治時期的「開山撫番」與「理蕃」政策,考察官方所開闢的道路與隘勇線的沿革,以及「集團移住」的詳細情形,在原住民史、日治臺灣史與臺灣山林歷史等領域頗有成果。
本書共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係編者鄭安晞撰寫的導讀文,為「蕃人觀光」的源起與總督府官員的構思、實際執行歷程進行概略介紹,可幫助讀者快速明瞭觀光活動在總督府的統治政策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第二部分為藤根吉春於1897年呈報給臺灣總督府的報告書原件影像,有興趣的讀者將可一窺史料原件本身的書寫狀況與編排,彷彿親炙該書原檔。第三部分則為報告書全文,內容如原件依序以去程、旅途中與回程分為三章書寫,可讀到總督府官員與赴日觀光的原住民親自互動或側面觀察的紀實與心得。
想了解「蕃人觀光」的始末,必須先從臺灣總督府開始殖民統治後,如何想方設法將影響力滲透進原住民部落與其生活的山林開始。在導讀部分,本書編者從日治初期撫墾署的設置開始談起。大抵而言,總督府在統治初期一方面沿襲清代漢人與原住民交流時採用的既定模式,一方面也嘗試排除漢人的人際網絡,想在原住民部落之間樹立屬於日本的權威與影響力。因此,「撫墾署」與晚清開始的「開山撫番」不僅在名稱上相似,實質上也同樣是主導通事進入部落餽贈物品,以「搏感情」的方式博取原住民頭目、社長信任的政府機關。
1897年六月,擔任埔里社撫墾署主事的長野義虎建議,選派各地有勢力的原住民領袖前往「內地」(日本)各大城市的重要景點參觀,作為總督府懷柔、教化方針的輔助措施。八月初,經過總督府精挑細選,且調查過意願的幾位原住民領袖與其眷屬,便浩浩蕩蕩搭乘輪船北上了,可謂效率驚人。藉由本書,讀者或許可以關注這趟行程的幾個有趣的要點。
首先,在前往觀光的人選方面,總督府根據各撫墾署的推薦,考量身世、英雄事蹟與部落地位等因素,決定了12位人選,最後有10人成行。編者指出,這些成員來自魯凱、布農、泰雅與鄒族部落,其中不少部落都位於山地與平地之間的交通樞紐,與漢人聚落關係密切。另外,如鄒族知母朥社(特富野社)的土目ウオン(Uongu)、副土目モール(Moeo)在日軍初來接收時,很早就表示歸順;大嵙崁群前山總頭目タイモミッセル(Temu Misel)則與撫墾署關係友好,曾與軍警共同圍攻漢人抗日勢力。以上因素,都可能是影響總督府遴選觀光團成員的要點。
除了成員背景外,總督府所挑選的參訪地點也頗有深意。大致而言,這些景點遍及政府官衙、宗教、教育、產業、軍事各層面,每個景點都蘊含希望原住民增廣見識,讚嘆日本文明之宏大的深意。其中,占最大多數的就是軍事機構與設施。自原住民由長崎登陸起,一路北上前往東京途中,所停留的各大城市都被安排了當地軍事單位的參觀活動。這些景點的參觀紀實,也是本書最有意思的部分,收錄了許多原住民參訪景點時的心得回饋,以及原住民與漢人通事、日本官憲之間的互動與對話。
當10位原住民領袖與其眷屬、通事在八月初抵達臺北準備出發前,代理總督的軍務局長立見尚文向所有人發表演說,希望原住民們在該趟旅程中可以觀察「內地」實況,學到新知,「想必將有許多驚嘆,乃山中所不及者」。這段發言,應可精闢地映照出總督府主事者的想法,即是希望觀光活動讓原住民領略到日本的偉大並回鄉宣揚,達到教化懷柔目的。然而從藤根的紀事中,讀者也能讀到原住民在日本當地的反饋,和總督府的期待也有相符,也有落差。例如原住民在東京參觀青山練兵場,驚嘆於日軍砲兵的軍容壯盛、火力強大,無怪乎能戰勝清軍。但在參觀紡織工廠後,即使對目不暇給的生產線感到佩服,卻對獲贈棉織白線不太領情,認為在部落根本用不到,反而更想拿到生活必需的新奇槍枝。
本書作為總督府官員在觀光活動後,向上級呈報而寫成的報告書,其紀錄形式與用語內涵自然是讀者在閱讀時需要留意的。在這樣的官方報告中,若能稍稍領會出於原住民角度的歷史記述,更顯得彌足珍貴。如前述的大嵙崁總頭目Temu Misel,其相關紀錄便頗有意思,值得讀者細細品味。本書記錄道,總督府曾在明治時期著名的西洋料理店「精養軒」招待原住民與隨行官員。宴會中,Temu Misel代表所有原住民致詞,大讚撫墾署對原民的友好與日本勝過清國的強盛,也推崇日本的產業進步與天皇之偉大,「希望日本人不拋棄我們這種人,也希望以後有更多的交流。」在另一段對話中,讀者則能讀到不同的Temu Misel。參觀大阪砲兵工廠後,日籍通事緒方觀察到Temu Misel悶悶不樂。經主動詢問才發現,Temu Misel對於不能帶走槍枝當紀念品,且被要求不要出草,卻被不斷領著參觀步兵、砲兵訓練頗有微詞;更批評日本人聲稱現在已是承平時代,卻專注製造武器,分配給自己的部下。
同樣是在旅途中的Temu Misel,一方面是在官員面前暢談觀光心得,一方面則是向日本人提出不平之聲。我們可以想像的是,每位出行的原住民領袖或許都有類似的心得與聲音,但在官方報告書的揀選與呈現中,我們無從更加理解這些聲音。諷刺的是,Temu Misel在此次觀光後三年的明治三十三年(1900),就因為反抗總督府擴張樟腦產業,而在大嵙崁戰死。當Temu Misel等原住民領袖從日本回鄉,是否對日本的想法有所改觀呢?當他們發現,初期的懷柔政策逐漸被結合步槍、大砲與隘勇線的軍事震懾取代時,又是什麼樣的心境?本書無法為讀者提供完美的解答,但本書的價值便在於,編譯者忠實地翻譯了總督府的報告原件,並為讀者提供詳盡的導讀資訊,以助我們更容易快速掌握「蕃人觀光」史料的意義與其歷史背景,也助讀者在日治「理蕃政策」上有更進一步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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