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風水熱潮背後的文化深意──《風水的社會人類學：中國及其周邊的比較》

本書依序探討風水定義、風水研究史與風水理論等面向。亦介紹大量作者所蒐集與採集的資料，包含風水意識相關的統計數據、田野調查個案等。藉由實際探訪的地區、村落及數十位訪談對象，仔細呈現出「風水」與相關風俗文化。

文／宋世祥

大概在上個世紀末與本世紀初，東西方都掀起一股風水熱，臺灣開始在有線電視的推波下掀起了潮流，西方媒體也開始大量提到風水，電影、電視節目之外，甚至也開設了風水學校，傳統的華人風水也開始廣泛地進入西方大眾的視角，有趣的是，西方媒體所用的詞彙並不是傳統西方文化裡的「相地術」（geomancy），而是直接以音譯的「fengshui」稱呼，足見風水本身所代表的深厚文化意義無法直接被翻譯。在這樣的背景下，也就能夠理解為何西方有如此多的人類學者前後投入風水的研究，希望能解讀東亞風水現象背後的文化深意。有別於風水師重視風水術如何更加有效，人類學者則更希望透過觀察社群裡的風水實踐，挖掘出隱藏的文化邏輯。例如斐利民（Maurice Freedman, 1920-1975）看到了墓葬風水實質上表現出了宗族概念、王斯福（Stephan Feuchtwang, 1937-）看到了風水羅盤所代表的宇宙模型等，臺灣學者李亦園先生（1931-2017）則強調要從傳統天人合一的角度來思考風水的文化含義。那麼，同樣身在東亞的日本人類學者又會對於風水有什麼獨特的視角？

渡邊欣雄《風水的社會人類學：中國及其周邊的比較》（以下簡稱《風水的社會人類學》）原出版於2001年，可以說是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後，人類學領域的第一本風水相關專著。這本書延續渡邊欣雄《東方社會之風水思想》（風水思想と東アジア，1990）、《漢族的民俗宗教》（漢民族の宗教―社会人類学的研究，1991）以及《風水：氣的景觀地理學》（風水―気の景観地理学，1994）對於風水文化的關注，也嘗試對於上世紀末的東亞風水實踐，特別是墓地風水以及風水所反映出來的文化觀念，有更多的深入探討，並希望透過比較，更完整地呈現出整體東亞各國不同區域在風水實踐上的異與同。這本書能夠獲得客委會支持再次出版，則是因為渡邊欣雄本人曾於1978年期間於屏東六堆客家地區進行田野調查，這本書中的部分內容與其調查成果有關。

在《風水的社會人類學》一書當中，渡邊先生把風水當成是一種東亞的環境觀念之外，肯定並延展了臺灣人類學家李亦園先生的天人合一中和理論，特別是當中所主張的風水，意在保持自然大地與人造物之間的和諧與均衡，並且進一步指出，應關注背後「氣」一元論打破了要素間的孤立狀態，轉而強調要素間的關係概念，進而才能推論出一個均衡與和諧的關係或作用。也就是說，在東亞的認知裡，人與環境基於氣的相互同步感應，推動自然與人造物（城市與墳墓）的一體化，才有望達成這種理想的和諧。這表現在中國各大城市的傳統規劃，也表現在墓地的設計之上，且也不光只在中國可以發現，書中亦提供臺灣與琉球的民族誌材料，以及韓國的相關資料，證明這其實是一普遍的東亞文化觀念與現象。

渡邊先生以整個東亞作為思考的整體，但又看到各自在地脈絡所帶來的差異，反映出其從社會人類學比較觀點出發的關懷。這本書不僅帶我們看到了從統計上，上世紀末東亞韓國、日本、沖繩、臺灣、香港依次對於風水效果有高低不同的肯定程度，也看到中國東南浙江省的湖州、寧波與溫州一帶，雖然經歷過文革以及反宗教的教育，風水仍然是當地人在墓葬上重要的習俗。此外，本書也介紹了沖繩的風水習俗，當中雖然同樣都使用龜甲墓、石敢當、石獅子等具體的物件來滿足風水上的期待，但形制上卻有當地的特色，形成清楚的文化識別。

筆者的學術專業訓練為人類學當中的物質文化。《風水的社會人類學》一書中沒有直接與近代物質文化研究理論對話，頗為可惜；然而，渡邊先生不僅收集了眾多的物質文化現象，亦強調了風水是一種思維方式，其蘊含了對於環境的認知，也包含了理解人和自然、人造物之間互動關係的獨特角度，更主張應以在地的文化觀念來理解，並擺在整體東亞的脈絡中來詮釋。這些觀點其實也能與二十一世紀人類學物質文化轉向對話，提醒文化／人造物與自然之間並非如西方哲學傳統所假設的二元對立，研究者需要回到所屬社會的宇宙觀中，才能看到當中更為動態的相互關係。

《風水的社會人類學》第一版已經出版了超過二十年，在今日來看，不免感覺書中所提到的民族誌資料已經離當前的華人與東亞社會有一段距離，許多流行的風水商品或是文化現象並沒有被提出討論，卻也能讓我們能夠看到上世紀末這些區域內的風水實踐細節，這正是民族誌作為文化紀錄的重要價值，為文化發展的歷程留下能追蹤與比較的足跡。而書中對於整體東亞風水文化的思考，以及對西方相地術和東方風水的比較，仍然能提供今日讀者相當的啟發，在面對各種風水現象時，能夠進一步反思有什麼在地因素正發揮著作用，形塑了該區域的風水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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