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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歷史

【書評】命運巨輪下的勇氣──《殘骸書》

【書評】命運巨輪下的勇氣──《殘骸書》

一趟又長又遠、沒有終點的漫步之旅

一個關於壓迫和傷害的連續體,世界曾經長期無可奈何地遍體創傷但只能顫抖著吞忍存在的真確模樣

文/邵祖威

2023年,作家陳列所著《殘骸書》獲得台灣文學獎金典獎年度大獎,有幸受邀撰寫本書的書評,身為一個歷史教育者,與其說撰寫書評,不如說藉由《殘骸書》再次反思我對「白色恐怖」的了解。

拜讀陳列《殘骸書》,閱讀後,我一直在想,26歲的我在做什麼?在想什麼?無論如何,我都很難想像,當這個年紀,會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關進監牢,每天擔心著下一個被槍決的人會不會是我?在我人生正要發光發熱的時候。但陳列卻在這樣的年紀,因為「被懷疑」用了發報機與某組織互通信息,之後因質疑與揶揄蔣中正而入獄,只因為「被懷疑」,只因為「開玩笑」?我很慶幸,我沒經歷過「白色恐怖」,這段時期對我而言,是一個國高中教科書不曾提過的名詞,直到讀研究所時,曾經找過相關的書籍論文,想了解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閱讀了《殘骸書》後,我才知道,原來在「雷震案」、「柏楊案」這樣的大案之下,仍有許許多多在歷史上不見得留名,卻真實發生的案例。

《殘骸書》的時空背景橫跨了以前和現在,正文的第一句話寫著:「那一天,是永遠的一天。」這句話,讓我沉思許久,是什麼樣的傷痛,會讓一個人永遠忘不了改變人生的那一天?「回憶的確是會傷人的。」閱讀這本書時,我試著走進筆者的內心,我想我能理解,當一個人受到很大的心理創傷,會將自己封閉起來,會試圖遺忘曾發生的那一切,會不想回到曾經發生的地點,但對我來說,這樣的心理創傷可能就是親人過世、失戀,而不會是只因為我開了一個對「領袖」的玩笑。陳列,卻因為只是現在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失去了四年八個月的人生。

我以為書中會看到陳列對於「白色恐怖」激烈的指控、煽情的訴苦;我以為我會看到陳列詳細記載為何入獄,如何在獄中度過那艱困的四年又八個月⋯⋯但我沒有。反而,我看到的是一位長者,將五十年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被迫遺忘,但卻又無法真的遺忘的痛苦,用平淡的文字做了最深層的表述,白先勇曾說:「我之所以創作,是希望把人類心靈中無言的痛楚,化作文字。」我想,《殘骸書》就是用文字表達了那段大時代底下無言的傷痛,用文字將這一切曾經不願想起的回憶,化為面對的勇氣。是的,讀完這本書後,我想到的一個詞就是勇氣,我看到的是在命運巨輪碾壓下的這群人,繼續懷抱著希望,努力勇敢的活下去。

《殘骸書》中,我跟隨著陳列,來到了曾經是看守所與軍事法庭的景美人權園區,現今園中的模擬場景,無法重現當年被羈押者所處的惡劣環境,無法表達被羈押者無奈、絕望的心情,但我看到了那群人為了活下去的努力。我是抱著沈重的心情閱讀這本書的,然而看到書中的一段,我笑了,書上寫著:「許多年前開始寫作時,我最想寫的一本書是:《國民黨特務刑求的一百種方法》。」這讓我想起宋代雜戲中的一句:「金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這是在那樣的大時代底下,多殘忍多無奈的嘲諷或自我安慰?

作者在被釋放後的生活並未多提,但在書中寫著「這些檔案紀錄,甚至於將在我們出獄之後,繼續跟隨我們,繼續監看和控管著我們,很多年很多年。」「出獄後,我們被禁止說出我們的過去,人們也不敢於深入聽聞我們的過去。」基於我對「白色恐怖」的了解,在那樣的年代,找工作時,有多少雇主敢聘用曾被國家機器所關過的人?又有多少人誰敢跟被控「通匪」的人深交?我想我真的能理解「那一天,是永遠的一天」這句話了,對「白色恐怖」的受難者而言,被判刑的那天,真的改變了一切,而這一切很難再重來了。

或許歷史一直有兩個面向,一個是官方的,寫在教科書上的;另一個則是寫給真正想了解歷史的人看的。陳列謙稱自己無力記錄、整理或釐清那一段歷史。但對一位閱讀者而言,我覺得陳列為那段歷史做了最好的補遺。在教科書上,我們或許會看到雷震的《自由中國》案、柏楊的大力水手案,可能會看到鄭南榕案、美麗島事件,這些個當事人都在教科書上被記上一筆;但在《殘骸書》中,我看到了從日本學醫回來新婚十五天就被關的陳中統醫師,坐了二十二年牢的郭振純,受不了酷刑而三度自殺的陳欽生,以及許多有名有姓的受難者。這些人,大部分不曾出現在媒體上,也不存在平常人的歷史記憶中。若不是陳列,這些人也許將被歷史所遺忘,《殘骸書》不就是最好的歷史紀錄嗎?

上課時,曾問過年輕學子對「白色恐怖」的理解,大多能回答出是當時政府對於言論自由的箝制,再深入追問當時有哪些案子?就很少有人能回答出來了,或許是教科書篇幅的限制,又或許是對歷史的冷漠。當我講了「白色恐怖」時期一些歌曲、書籍被禁的原因,學生笑了,或許他們無法理解這麼荒謬的理由為什麼會是理由,但這卻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日後,我會將《殘骸書》列為課程的參考書目,如果同學們不想看冷冰冰的歷史教科書,那就看看當事人是怎麼說的吧。

哲學家喬治・桑塔亞納(George Santayana , 1863-1952)曾說過:「不能銘記過去的人,注定要重蹈覆轍。」陳列的《殘骸書》,用看似旁觀者的角色,帶領讀者走了一遍那個親身經歷的恐懼,為的不是要算帳,也不是要記恨,而是要記住那個荒謬的年代,不要讓同樣的事,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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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祖威
國立中正大學歷史學博士,世新大學通識中心助理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唐代法制與人權相關議題。曾獲得世新大學教學特優獎、績優輔導老師優良獎以及熱心服務獎。